烈日灼灼,炙烤着干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咸腥气味,更掺杂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上游王家集与下游李家庄的男丁们,手持锄头、镰刀、木棍,隔着那道刚刚垒起、却已几乎截断溪流的简陋土石堤坝怒目相视,叫骂声、斥责声、偶尔的器具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滚油。王里正站在堤坝上,脸色铁青,手中攥着一把铁锹,眼神凶狠而决绝,仿佛谁敢上前动这堤坝一锹土,便要与之拼命。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演变成血腥拼斗的危急关头,一直沉默观察的李寻,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他没有理会王里正那蛮横的姿态,也没有立刻加入村民激昂却无序的争吵,而是倏然将目光从混乱的人群移开,投向了堤坝两侧那绵延起伏、在旱魃肆虐下也显得有些憔悴的山川地势。他这超然于争端之外的奇特举动,让激烈对峙的双方都愣了一下,嘈杂声不由得低了几分。
“王里正,”李寻开口,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纷扰,传入每个人耳中,“堵水筑坝,或许能解你王家集一时之渴,但绝非长久之计。如今旱情如此,天若持续不雨,你这坝里蓄积的这点河水,蒸发渗漏,又能支撑几日?届时上游之水耗尽,下游亦颗粒无收,两村同陷绝境,岂不是同归于尽,让亲者痛,而天地无情旁观?”
王里正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李寻这番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被焦虑和自私蒙蔽的理智,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担忧。他何尝不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但眼看着自家田里的秧苗一天天蔫下去,那种绝望感驱使着他行此下策。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嘴上却仍不肯认输,强横道:“那也比眼睁睁看着河水都流到你们下游,让我王家集老少干死渴死强!至少……至少我们能多撑几天!”
“或许,有更好的办法,无需争斗,亦能两全。”李寻话锋一转,不再与他纠缠堵水之弊,手臂抬起,指向旁边不远处一处植被相对茂盛、虽也蒙尘却仍显出生机的山谷,“与其在此争夺这点即将见底的河水,徒然消耗气力,不如另寻水源。诸位请看,此地山势合抱,形如环抱,谷地低洼,我观其地气隐隐有湿润之感,或有地下水脉经过。若能掘井取用深层地下水,岂不胜过在此兵戈相向,结下仇怨,最终还可能一无所获?”
“地下水?”王里正将信将疑,目光狐疑地扫过那片山谷,又盯回李寻脸上,“你这后生,说得轻巧!你说有就有?这挖井是那么容易的事?要耗费多少人工?挖多深?若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挖不出水来,岂不是白忙一场,还耽误了工夫!”他身后的王家集村民也纷纷露出疑虑的神色,交头接耳。
李寻闻言,并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从容不迫。他自从给何掌柜调整望江楼格局时让他明白风水一道也至关重要,在后续的日子里更加的刻苦研究道经上相关内容和前人笔记,也时常在山川水泊旁验证。
他深知,风水之学,固然有其玄妙不可言说的成分,被视为玄学,但其根基,实则在于对地理形势、水文地质、气候物候的细致观察和理性推断,其终极追求,乃是人与环境的和谐共存,乃是一门基于经验的实用学问。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处选定的谷地,开始了细致的勘察。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捻动,感受其细腻程度与黏性,甚至凑近鼻尖轻嗅其土腥味中蕴含的湿度;他仔细观察着谷中草木的长势,特别留意那些喜湿植物如芦苇、菖蒲的分布与茂盛程度;他抬头审视两侧山体岩石的走向、纹理和裂隙,判断水脉可能的潜行路径;他甚至俯身,将手掌乃至侧脸贴近被晒得微烫的地面,闭上眼,凝神感知从地底深处透出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地表燥热的凉润“地气”。
众人屏息看着他的举动,只觉得这年轻人动作古怪,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权威。
片刻后,李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面向双方村民,开始解释,尽量将那些深奥的术语转化为他们能听懂的道理:“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这水,便是地之血脉,它随山势而行,往往聚于山川气脉所钟、地势收纳之处。”他伸手指点,“诸位请看,此地背靠那座浑厚的主山,左右两侧山峦延伸环抱,形如一把稳稳当当的太师椅,这正是典型的藏风聚气之局。再看这谷口,微微收束,如同口袋扎紧了口,防止内部聚集的生气和湿气外散。观察实际迹象:此地泥土明显比他处湿润,芦苇生长茂密,大家看那边,蚂蚁巢穴分布密集且洞口湿润,蚂蚁通常选择靠近水源、湿度适宜的地方筑巢。这些,皆是地下有水脉潜行的征兆。”
他引经据典,又结合眼前实实在在的迹象,分析得条理清晰,听起来颇有道理。下游李家庄的村民对李寻早已信服,闻言纷纷点头,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仿佛已经看到了清冽的泉水。上游王家集的人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也被李寻这份从容的气度和言之凿凿的判断所吸引,原本高涨的争斗念头,暂时被这新奇的可能性和好奇心压过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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