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华清剑影
骊山北麓,华清宫阙在冬日薄雾中若隐若现,温泉氤氲的热气与朝堂暗涌的寒流在此交汇。
赵五手持通行符牌,立于百官尾列,目光掠过郑家要员的车驾,深知这温泉宫阙实为无声战场。
而柳蓁蓁轻抚着他袖中誊写的残卷副本,低语:“温泉可涤尘,难涤人心。此行如履薄冰。”
天未破晓,骊山脚下已是车马喧阗。皇帝幸华清宫,虽非正式巡狩,但随行官员、护卫禁军、内侍宫人组成的队伍依旧浩浩荡荡。赵五因柳别驾的举荐和吏部考功司的“叙职”由头,得以随驾文书的身份跻身其中,位置虽在队伍末尾,却已是莫大机遇。
华清宫依山而建,殿宇层叠,飞檐斗拱隐于苍松翠柏之间。温泉池苑蒸腾起的白雾,与晨间山岚融为一体,恍若仙境。然而,赵五无暇欣赏这皇家园林的景致,他敏锐地感受到,这温泉暖流之下,涌动着冰冷的政治暗潮。官员们按照品级安顿下来,看似轻松的温泉沐浴、围猎宴饮,实则处处都是人际交往与信息交换的场合。
安顿下来后,赵五依例先去拜见了主管此行文书往来的中书省一位堂后官,领取了临时职分——协助整理、传递一些非机要的奏抄文书。这差事看似琐碎,却给了他合理行走于宫苑各部衙之间的便利。
(华清宫在唐代是重要的离宫,皇帝常在此处理政务,官员随行期间仍有公务往来,形成特殊的临时权力中心。)
他牢记李泌的提示,格外留意与洛口仓相关的文书。一日,在递送一批关于漕粮冬储的普通奏报时,他偶然听到两位户部郎官在廊下低声交谈,提及“洛口仓今岁‘折耗’尤甚,几近往年三成,恐需另请帑银补窟窿”。其中一人语带不满:“郑主事竟也批了,真是奇哉。”另一人连忙示意噤声。
赵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交递文书后便退下。此事看似寻常,但“折耗”比例异常偏高,且郑家人轻易批复,结合残卷所载,更显蹊跷。他意识到,华清宫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反而可能让一些平日隐藏的勾当,因人员聚集和事务集中而更容易露出马脚。
当晚,一场为随行官员举行的夜宴在温泉旁的暖阁中举行。丝竹悦耳,歌舞升平,酒香与菜香四溢。赵五品级低微,坐在角落,但他沉稳的气度和不卑不亢的举止,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果然,宴至中途,那位曾在吏部考功司有过一面之缘、与郑家关系匪浅的郑员外郎,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过来。
“赵县尉,别来无恙?”郑员外郎笑容可掬,眼神却锐利如刀,“听闻赵县尉在冯翊推行新法,卓有成效,连圣上都略有耳闻。真是后生可畏啊。”话语似是夸奖,实则暗藏机锋,点出赵五已引起高层注意,言外之意是让他知难而退。
赵五起身,执礼甚恭:“郑大人谬赞。下官在冯翊所为,不过是恪尽职守,略尽绵力,仰赖上官指点同僚协力,方有微末之效,岂敢居功?况漕运之事千头万绪,下官所学尚浅,正需如郑大人这般前辈多多提点。”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上级和同僚,自谦之余,也堵住了对方借题发挥的余地。
郑员外郎呵呵一笑,抿了一口酒,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却足以让邻近几桌听清:“哦?赵县尉过谦了。不过,本官倒是听闻一桩趣事,说有人在秘书省故纸堆里,翻检些陈年旧账,不知欲以何为?莫非赵县尉对故纸堆的兴趣,远胜于眼前漕运实务?”此言一出,附近几位官员顿时侧目,气氛瞬间微妙起来。这是公开的警告与挑衅,直指赵五暗中调查之事。
赵五心中凛然,知对方已察觉秘书省之事,且在此发难。他面色不变,坦然应对:“郑大人说笑了。下官蒙吏部垂询,需陈述漕务本末,故前往兰台查阅前朝旧例,只为以史为鉴,增益见闻,避免重蹈覆辙。此乃士人本分,岂有他意?至于漕运实务,下官时刻不敢忘怀,近日正思量如何将新策与旧制妥善衔接,还望大人不吝赐教。”他避重就轻,将查阅档案之事归于公干所需,合情合理。
郑员外郎见赵五应对得体,一时语塞,只得打个哈哈,又“勉励”几句,便转身离去。这场小小的交锋,虽未分胜负,却让赵五更加确信,郑家已对他高度警惕,且在华清宫亦有眼线。
宴后,赵五借月色在山苑中漫步,整理思绪。行至一处偏僻的温泉池畔,忽见一人独立于水汽氤氲中,背影清癯,正是李泌。李泌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此,并未回头,只是望着池中倒映的残月,悠然吟道:“ 骊山温泉洗凝脂,君臣同乐升平世。奈何池底暗流急,中有蛟龙窥社稷。 赵县尉,可知这华清池水,看似温暖平静,其下深浅几何?”
赵五会意,上前一步,低声道:“李校书,下官明白。暗流汹涌,方显砥柱之力。今日宴上,郑员外郎已出言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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