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算筹惊雷
帅府偏堂一角,寒气逼人。新运抵的弓弩箭箱堆积如山,散发着桐油与生铁混合的冷硬气息。那名面色冷硬的牙将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拍在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如刀般刮过赵五的脸。
“核对吧。弓三百张,弩一百五十具,箭矢两万支。账目在此,一炷香内,给本将报出数目可对!”牙将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带着军旅中人特有的不容置疑。
这是毫不掩饰的刁难。如此大量的军械,品类繁杂,包装未开,莫说一炷香,便是给足半天,一个不识字的普通苦力也绝无可能清点核对清楚。王思礼端坐主位,目光看似落在手中的文书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如鹰隼般锁定着赵五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元载垂手立在下方,面色平静,但微微收紧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堂外呼啸的风声和火盆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赵五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慌乱,都是致命的。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有立刻去翻动那些沉重的箱子,而是先快速翻开了那本账册。纸张粗糙,墨迹尚新,记录方式是最常见的“四柱清册”格式——旧管、新收、开除、实在。数字是大写的汉字,密密麻麻。
前世作为金融从业者的本能,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他没有试图去一个个数实物,那太慢,也太容易出错。他的目光如扫描仪般飞速掠过账册上的数字,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心算着各项总数、分项与总账的勾稽关系。
“弓,三百张…”他低声念着,手指在虚拟的算盘上飞快拨动,“旧管一百二十,新收三百…嗯,开除项为零,实在应为四百二十?账记三百,差一百二十?”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牙将,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整个偏堂都能听见:“将军,这弓的数量,似乎对不上。账记新收三百,但依四柱法,旧管一百二,新收三百,无开除,实在应为四百二十。是账记错了新收数,还是…旧管数有误?”
那牙将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苦力”不仅识字,竟还懂看账勾稽!他下意识看向王思礼。
王思礼翻动文书的手停住了,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
赵五不等回答,继续快速向下看。“弩,一百五十具…旧管八十,新收一百五,实在二百三,账实相符。”他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箭矢,两万支…旧管五千,新收两万,开除…嗯?开除项空白?若无耗损,实在应为两万五千。账记两万,差五千。”
他合上账册,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思礼和元载,躬身道:“启禀王帅、元大人,账册自身勾稽不合。弓数新收记载或旧管记载必有一误,箭矢数目短缺五千,或开除项有未载明之耗损。若要核验实物,恐需逐一开箱清点,非短时可毕。”
一席话,条分缕析,直指核心问题所在——不是实物问题,而是账目本身的内在逻辑错误!
整个偏堂鸦雀无声。那牙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元载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察觉的惊异与深思。王思礼放下文书,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赵五,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你读过书?会算学?”王思礼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压迫感。
赵五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他维持着恭顺的姿态,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侥幸:“回王帅,小人…小人祖上曾是村中社学夫子,识得几个字,小时候跟着学过几天珠算…后来家道中落…才沦落为苦力…让王帅见笑了。”他将一切推给早已逝去的“祖上”,合情合理。
王思礼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赵五和元载之间来回扫视。元载适时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帅,下官看他手脚麻利,人也还算伶俐,故而留在身边跑腿。倒不知他还有些许算学底子,算是意外之喜。既然账目有疑,不如下官稍后督促相关胥吏重新核校,定给王帅一个明白。”
他这话,既解释了赵五的能力,又将账目问题轻巧地揽了过去,暗示是下面胥吏的疏忽。
王思礼哼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那股咄咄逼人的审视气势却收敛了些许。“军中无小事,粮秣军械,关乎胜败生死。账目之事,元郎中需得仔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赵五身上,“你叫赵安?”
“是,小人赵安。”
“既是元郎中的人,便好生当差。潼关重地,规矩森严,若有不轨,军法无情!”王思礼的语气依旧严厉,但已不再是之前的杀意凛然。
“小人明白!谢王帅教诲!”赵五连忙躬身,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他知道,这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王思礼或许仍有怀疑,但至少暂时不会深究。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军校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禀王帅!长安有加急文书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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