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静观其变、添柴加火”的策略,如同给本就暗流汹涌的士绅反抗浪潮,注入了一股阴风。以东山孔家为旗手,江南士林为喉舌的舆论攻势,在经过短暂的酝酿后,终于以一种更加“冠冕堂皇”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这一日,并非大朝会,但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并非文武百官,而是来自国子监、应天书院以及周边几个府县学宫的数百名士子。他们身着青衿,头戴方巾,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悲壮。为首几人,更是白发苍苍的老儒,乃是江南士林颇有声望的耆宿。
他们并非空手而来。在队伍最前方,赫然摆放着几件引人注目的物事:一柄用各色布条缀成的、象征“万民拥戴”的万民伞(虽粗糙,但寓意明显);几大箱叠放整齐、墨迹未干的联名上书;还有一块用白布覆盖的木牌,不知是何物。
值守宫门的侍卫和过往的官员都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层层上报。
很快,消息传到了正在武英殿与张晋、朱标商议银行分行推进事宜的朱元璋耳中。
“什么?国子监和书院的士子跪宫?”朱元璋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有人要逼宫,“带头的是谁?所为何事?”
太监战战兢兢地禀报:“回陛下,带头的是几位致仕的老翰林和有名的大儒,士子有数百之众。他们……他们说是‘为民请命’,恳请陛下……‘罢苛政,施仁政’。”太监的声音越说越低。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寒光一闪。他看了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张晋,冷笑道:“来了!到底还是来了!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逼咱就范!”
张晋啃着一颗水灵灵的桃子,含糊道:“哟,戏台子搭到你家门口了?阵仗不小啊老朱。‘万民伞’都抬出来了,这是要给你唱一出‘海瑞罢官’……呃,不对,是‘洪武纳谏’?”
朱元璋没理会他的调侃,冷哼一声:“咱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来!摆驾奉天殿!”
当朱元璋身着龙袍,阴沉着脸出现在奉天殿门前的丹陛之上时,广场上跪着的士子们发出了一阵压抑的骚动,随即在为首老儒的带领下,齐声高呼:
“学生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如今清丈田亩,官吏如虎,骚扰乡里,民不聊生!摊丁入亩,实乃苛政,有违圣人之教‘仁政爱民’之本!学生等恳请陛下,体恤民瘼,罢黜苛政,恢复祖制!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排练的。话语中,将“清丈田亩”直接与“官吏如虎”、“民不聊生”挂钩,将“摊丁入亩”定性为“苛政”,并抬出了“圣人之教”和“祖制”这两面大旗。
朱元璋居高临下,冷冷地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目光尤其在为首那几个老儒和那柄刺眼的“万民伞”上停留了片刻。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尔等身为士子,不在书院潜心攻读圣贤书,为何聚集宫门,喧哗滋事?所谓‘民不聊生’,有何凭据?”
一位白发老儒颤巍巍地抬起头,他是前朝进士,致仕多年,在士林中声望极高:“陛下!老臣等绝非滋事!实乃听闻四方百姓,苦于清丈久矣!胥吏借机勒索,豪强上下其手,小民田产被核增,赋税陡增,以至鬻儿卖女者,时有耳闻!此乃老臣等联名查访所得,句句属实!更有江南百姓,感念陛下昔日恩德,特制‘万民伞’,托老臣等呈送陛下,望陛下能听一听这万民之心声啊!”
说着,他示意身后士子揭开那块白布。白布之下,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田赋猛于虎,仁政何处寻?”
这一手,极其厉害!不仅口头诉苦,还拿出了“万民伞”和“血书牌”(虽不是真血,但朱砂刺眼),将“民意”具象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周围的官员们窃窃私语,不少出身士绅的官员面露同情或忧色。这场面,确实给皇帝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若处理不当,极易背上“拒谏”、“暴虐”的恶名。
朱元璋胸中怒火翻腾,他深知这所谓的“万民伞”和“联名上书”背后,必定是有人操纵。但他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驳斥。毕竟,对方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句句不离“圣人”、“仁政”。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朱元璋身后传来:“哎哟喂,好大的阵仗!这‘万民伞’……看着挺热闹,就是这布条颜色不太鲜亮,像是从旧衣服上扯下来的?还有这‘血书’……用的是朱砂吧?成本不低啊,哪位善人捐的款?”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晋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丹陛上,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那“万民伞”和“血书牌”,嘴里还叼着半拉桃子,说话含混不清,但那调侃戏谑的语气,却瞬间打破了场间悲壮肃穆的气氛。
跪着的士子们都是一愣,几位老儒更是气得胡子直抖。这哪来的狂徒?竟敢在如此庄重场合口出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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