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闷热无风。林薇薇指尖抚过陶罐冰凉的釉面,听着里面铜钱与碎银碰撞发出的沉实轻响,心中涌起的并非狂喜,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与更深沉的警惕。
五两银子,终于凑足了。历时近载,艰辛备尝,无数次在绝望边缘挣扎,终于摸到了这道关乎生存的底线。
然而,她深知,这绝非终点,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危险阶段的开始。如何将这五两银子“平安”地交出去,换回那张代表暂时解脱的“落地契”,同时不引起赵里正的更深猜忌与贪婪,是一门极其精妙的学问。
她不能立刻去交。骤然拿出五两银子,对于一个依靠微薄分红和零星山货度日的流放罪女而言,太过突兀,必然引人生疑。她需要铺垫,需要一个合理的“由头”。
机会很快来了。几日后,赵里正似无意间问起:“薇薇丫头,前日刘管事那茶饮,效果似乎不错,他托人带话,还想再要些。你看……”
林薇薇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回里正叔,刘管事能用得上,是晚辈的福气。只是……那茯苓与陈皮,需特定年份与炮制火候,晚辈手中存料已尽,新采的又未到时节,恐一时难以凑齐。”
赵里正捻须:“哦?如此说来,这好药材倒是不易得。”
“正是。”林薇薇顺势轻声叹息,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不瞒里正叔,晚辈家中近日……唉,澈儿渐大,衣食耗费日增,家母又需常年用药调理,光靠制作点那点分红和偶尔换些山货,实在……实在有些捉襟见肘。晚辈正思忖着,能否请里正叔代为问问刘管事,济安堂可还需些炮制药材的零活?或是收购些品相好的生鲜草药?晚辈愿出力,赚些辛苦钱,贴补家用……”
她巧妙地将“缺钱”的现状主动暴露出来,并将其归因于家庭开销增大和收入来源单一,合情合理,且姿态卑微,带着恳求,完美掩饰了已凑足银两的事实。
赵里正眯眼打量她,见她神色愁苦,不似作伪,心中那点因刘管事赞赏而起的疑虑稍减,反而觉得这丫头果然仍在掌控之中,需仰他鼻息。他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倒是肯吃苦。成,下次见着刘管事,我替你问问。只是济安堂门槛高,成与不成,却不好说。”
“多谢里正叔!成与不成,晚辈都感激不尽!”林薇薇连忙躬身道谢,将一个为生计所迫、急于寻找出路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又过了几日,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林薇薇选择在一个傍晚,赵里正饭后于自家院中纳凉时,再次求见。
她换上了一身最显旧薄的衣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焦虑,手中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陶罐。
“里正叔,”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晚辈……晚辈近日东拼西凑,又变卖了些家当,总算……总算凑齐了那五两‘落地银’。今日特来呈交,恳请里正叔查验,并代为向上呈报,换取‘落地契’。”
她将陶罐奉上,罐中铜钱碎银混杂,正是她平日所能接触到的钱币模样,毫无破绽。
赵里正微微一怔,接过陶罐,掂量了一下,又倒出银钱仔细清点,果然正好五两。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了然取代——定是这丫头被逼得没法,变卖了所有值钱东西,甚至可能借了债,才勉强凑足。看来前几日她哭穷,并非虚言。
“嗯,竟是凑齐了。”赵里正语气平淡,将银钱倒回罐中,“倒是难为你了。看来这制作点的分红和山货,于你家而言,确是杯水车薪。”
林薇薇垂首,声音更低:“全赖里正叔照拂,晚辈方能有些许收入,勉强维生。此次能凑足,实是侥幸,日后……日后还需里正叔多多看顾。”她再次强调自身的窘迫与对他的依赖。
赵里正满意地捻须微笑:“懂得感恩便好。你放心,此事老夫即日便办理。按律,缴清落地银后,需核验无误,上报县衙备案,方可发放‘落地契’。快则旬日,慢则月余,你静候消息便是。在此期间,你仍属流籍,需安分守己,不得出村,明白否?”
“是!晚辈明白!定当谨守本分,绝不敢行差踏错!”林薇薇心中巨石落地,恭敬应下。
交出银两,虽暂时清空了积蓄,却卸下了最沉重的枷锁。她走出里正家院子,夏夜的暖风吹在身上,竟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轻快。然而,这轻快之下,是更深的警醒。赵里正那句“仍需看顾”,绝非虚言。没了落地银的牵制,他操控她的手段只会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林薇薇表现得愈发安分守己。她依旧每日去制作点“指导”疳积散的生产,对赵氏和春婶愈发“倾囊相授”(仍保留关键),对赵里正愈发恭顺。同时,她以“家中已无余财,需全力攒钱偿还债务”为由,进一步缩减家用,甚至偶尔向孙寡妇赊借少许米粮,将“穷困潦倒”的戏码做足。
暗地里,她却开始了新一轮的蛰伏与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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