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角，取地。
这是最稳健，也最务实的下法。
王道看着他的落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错。你没有被老夫的‘天元’之势所惑，而是选择了最扎实的应对。看来，北境一行，确实让你成长了不少。”
“殿下在北境立下的三件功劳，老夫都听说了。”王道的声音不疾不徐，如同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其一，为亡者立碑。此为收拢军心。你让所有镇北军将士都看到，他们的牺牲，在你这里，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值得铭记的功勋。从此以后，那三十万镇北铁骑，名义上归朝廷节制，但他们的魂，只认你一个。”
“其二，散尽家财，践行承诺。此为收拢民心。你用万两黄金和千亩良田，换来了你在天下百姓心中‘仁义贤王’的声名。这份声望，看不见，摸不着，却比十万大军更有力量。”
“其三，寻访陈福家人，并以王府之名庇佑。此事虽小，却是点睛之笔。它告诉所有人，你萧济安，重诺。你不仅记得对大军的承诺，更记得对一个无名小卒的承诺。”
王道每说一句，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黑子步步紧逼，将萧济安那片小小的角落，围得水泄不通。
“这三步棋，下得极好。好到连老夫都忍不住要为你抚掌叫好。”
王道看着被围困的白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但你也该知道，你做得越好，你的那些兄弟们，就越想让你死。父皇……也就越忌惮你。”
“你今日所获的声望，如同这片黑棋，将你这块唯一的白地，团团围住。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已是绝境。下一步，你打算如何走？”
他将问题又抛回给了萧济安。
萧济安看着棋盘上的困局，神色平静。
他沉思片刻，从棋盒中捻起一枚白子，却并未落在自己被围的角落里，而是下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与战局毫不相干的空旷之处。
打入！
这是围棋中最凶险，也是最富含变化的一手。
以孤子深入敌阵，搅乱对方的阵型，于乱战之中，寻找生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济安看着王道的眼睛，缓缓说道。
王道看着这石破天惊的一手，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看来，老夫还是小看你了！”
他看着眼前的萧济安，眼神变得无比欣慰，也无比坚定。
“济安，老夫问你，能打胜仗的将军，我大夏多么？”
“多。”萧济安回答。
“能治理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的能臣，我大夏多么？”
“亦多。”
“那打了胜仗，得了封赏，却还记得兑现对每一个无名小卒承诺的王爷，我大夏有几个？”
萧济安沉默不语。
“只有一个。”王道替他回答，声音斩钉截铁，“就是你萧济安！”
他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萧济安的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军心在你，民心在你，信义亦在你。这，才是你最大的本钱！也是老夫今日，决定将整个王家，将我王道后半生的荣辱，尽数押在你身上的原因！”
萧济安正欲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向自己的岳父，眼神里充满了惊愕。
他知道王道看好自己，但他从未想过，这位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数十载，早已将“明哲保身”刻入骨髓的老狐狸，会在此刻如此明确地将整个家族的命运，与自己这个前途未卜的“囚笼之虎”绑定在一起！
“岳父大人，您……”
“不必多言。”王道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棋盘对面。
“老夫一生，都在做生意。而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值得投资的一笔。”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棋盘，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古井无波。
“你打入的这一手，虽是妙招，但也彻底搅乱了棋局，让你自己也陷入了乱战之中。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将是太子、秦王、燕王，甚至是陛下，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无穷无尽的打压和攻击。”
他捻起一枚黑子，封住了萧济安那颗白子的去路。
“你如今兵权被夺，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虽有余威，却无实爪。所以当务之急，你必须为你自己，找到一支新的爪牙。”
“爪牙？”
“不错。”王道点了点头，“兵权是刀，是武。武力太过刚猛，易折。所以你还需要一支笔，是文。”
他用手指点了点棋盘。
“朝堂之上，何为‘笔’？话语权，便是‘笔’！谁能掌控朝堂的舆论，谁能决定官员的升迁，谁就掌握了这支无形的‘笔’！”
“而想要掌握这支笔，最好的途径，便是从掌控未来官员选拔的‘科举’入手。”
“科举，乃国之大典，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根本。谁掌握了科举，谁就掌握了未来朝堂的话语权。天下寒门士子，皆会视你为恩主，奉你为领袖。”
萧济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他明白了岳父的意思。
他虽然没了兵权，但他可以去抢夺人才！
枪杆子和笔杆子，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可是……”萧济安皱起了眉头，“据我所知，科举一事，向来由礼部操办。而当今的礼部尚书，乃是太子太师，东宫的铁杆心腹。”
“没错。”王道点了点头，“所以，这才是你在这盘棋上，要吃掉的第一颗大子。”
“此事，殿下无需担忧。明日老夫会上书陛下，举荐殿下入主礼部，任礼部侍郎一职。殿下新立大功，圣眷正浓，陛下又急于安抚你，这个小小的要求，他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只是一个侍郎，却是你插入礼部，撬动科举这块铁板的，第一步棋。”
萧济安看着棋盘上那盘根错节的局面，又看了看身前这位目光深邃的岳父，心中豪情渐生。
看来这位岳父，才是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最大的外挂。
“好。”他拿起一枚白子重重落下，截断了黑子的一条大龙。
“那便从这礼部开始，与我那位好太子哥哥，争一争这天下士子的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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