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起床号”不是哨声,而是守卫用橡胶棍粗暴敲打各宿舍铁门的哐当巨响,如同催命的锣鼓。C区-8-4宿舍里的人们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麻木而迅速地起身、整理(如果那能称之为整理的话)床铺、排队出门,走向散发着恶臭的公共水房进行几分钟限时的、冰冷的洗漱。
昨夜那穿透墙壁的凄厉哭声,像一层无形的寒霜,凝结在每个人的眉梢眼角,让原本就沉重的气氛更加僵硬。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灾祸。
简单的、依旧是猪食般的早餐后,包括林墨在内的几十名新来的“猪仔”,被集中驱赶到了一栋相对独立、门口有守卫把守的二层小楼前。楼体同样破旧,但门口挂着的“培训中心”牌子,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粉饰太平的意味。
走进所谓的“培训教室”,是一个类似学校阶梯教室的大房间,只是更加简陋和压抑。窗户被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光,室内全靠几盏惨白的日光灯照明。固定在地面上的塑料座椅大多已经破损,空气中弥漫着和陈旧粉笔灰、汗臭混合的味道。正面墙上挂着一块破旧的白板,旁边还立着一个支架,上面放着一个小型摄像机,镜头冷漠地对准了下方的座位。
林墨和其他新人一样,低着头,找了一个靠后排的角落位置坐下。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教室,估算着人数,观察着出入口和摄像头的位置,同时将“陈默”那惶恐不安又带着点对新环境好奇的神态挂在脸上。
很快,一个男人踱着步子走上了讲台。
他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紧绷的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试图营造一种“专业”形象,但眼神里的油滑和市侩却挥之不去。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练习出来的、富有感染力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精于计算的冷漠。
“各位新同事,大家好!”他开口了,声音通过一个音质嘈杂的麦克风放大,在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传销头目般的热情,“我姓王,是园区的资深培训讲师,你们可以叫我王讲师!欢迎各位加入凯盛这个大家庭,从今天起,我们将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创造财富!”
他的开场白如同背诵模板,热情洋溢,却与台下这群眼神麻木、内心恐惧的“学员”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我知道,大家刚来这里,可能有些不适应,有些迷茫,甚至有些害怕。”王讲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这都很正常!但是,我要告诉大家,来到这里,是你们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里,不看你的过去,只看你的未来!这里,充满了机遇!只要你们肯学,肯干,月入过万,甚至十万,都不是梦!”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调动情绪,但台下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几张脸上露出了些许被“月入过万”触动,但又迅速被恐惧压制的复杂表情。
“好了,闲话少说,我们开始今天的正式培训——话术基础!”王讲师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专业”起来,“我们的工作,本质上是沟通,是营销,是说服!而话术,就是我们最强大的武器!”
他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精准营销,价值传递”。
“我们的客户,主要来自国内。”王讲师开始进入正题,语气变得平稳而具有引导性,“我们要做的,就是根据不同客户的需求和心理,采用不同的话术策略,为他们提供他们最需要的……‘服务’和‘产品’。”
他特意在“服务”和“产品”上加了重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首先,我们学习第一种,也是效率最高的话术之一——冒充公检法。”王讲师在白板上写下这个词语,台下有几个新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这一招,利用的是人们对国家权力机关的天然敬畏和恐惧心理。”王讲师侃侃而谈,如同在讲授一门正经学问,“关键点在于:第一,身份包装要真实。对方的姓名、身份证号、工作单位,甚至最近的一些行程信息,我们都要提前掌握(这些信息由‘菜商’提供)。第二,语气要威严,不容置疑。要让对方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涉嫌洗钱、诈骗、或者包裹藏毒等等重大刑事案件!第三,流程要逼真。要引导他下载所谓的‘安全软件’(实为木马),或者将资金转移到所谓的‘安全账户’进行核查……”
林墨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肮脏的知识。他不仅仅是在听内容,更是在分析这套话术背后的心理学原理、逻辑漏洞,以及王讲师在讲授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
他注意到,王讲师在讲到“安全账户”时,嘴角会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在提到“菜商”(信息贩卖者)时,眼神会下意识地瞟向教室角落一个一直低头记录的男人,那人似乎是培训的辅助人员,也可能是负责记录学员反应的“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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