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带上,那一声“咔哒”像是法官落下的判决锤,将张德才所有的侥幸和退路都钉死在了原地。
客厅里,只剩下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像在为他倒数着什么。林望带来的那杯白开水,还放在茶几上,水面平静,映不出他此刻波涛汹涌的内心。
他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干的泥塑。林望的每一句话,都化作了具体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地、无情地冲刷着。
那个撞在墙上,头发落满灰尘却浑然不觉的小女孩。
那栋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发出一声呻吟然后垮塌的危楼。
还有那句最诛心的话——“张所长,您也是当爷爷的人了……”
是啊,他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孙子今年刚上小学,白白胖胖,是他的心头肉。每次看到孙子在院子里跑跳,他都会下意识地喊:“慢点!别摔着!”
可那四百多个孩子呢?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心头肉。他们每天进出的,不是院子,是一头打着盹的、随时可能醒来吃人的猛兽。
“他爸,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
妻子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放下盆,走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刚才那个小林主任,来干嘛的?这么晚了,神神秘秘的。”
张德才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干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怎么说?说那个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揭开了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脓包?说他守着一个能把天捅破的秘密,守了整整半年,夜夜都睡不安稳?
“唉。”妻子看他不说,自己叹了口气,拿起毛巾拧干了,递给他,“别管他来干嘛的。你啊,就安安分分上你的班,再有大半年就退休了。乡里这些是是非非,跟咱们没关系。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轮不到你我这种老胳á膊老腿去扛。咱们就图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以后帮儿子带带孙子,多好。”
这番话,是张德才过去大半辈子的人生信条,也是他此刻最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对,平平安安退休。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马乡长……马文远那个人,手段有多狠,他这个管了半辈子钱袋子的人,看得最清楚。那笔钱是怎么从专项资金的户头上,被拆分成十几笔,以“新农村建设考察费”、“乡企扶持周转金”、“防汛物资采购预付款”等各种名目转出去的,他一笔一笔都记得。
当时马文远就坐在他对面,跟现在林望坐的位置一模一样。只是马文远没有那么温和,他只是把一份签好字的报告拍在桌上,眼神阴冷地看着他:“老张,你是个聪明人。这笔钱,县里催得紧,得先拿去填几个更急的窟窿。中学那楼,一时半会儿塌不了。你把账做平了,我亏待不了你。”
他当时头顶的[恐惧]标签,比今晚见到的还要深,还要蓝。他想过拒绝,可一想到自己快退休了,儿子还在乡里的企业上班,万一被穿了小鞋……他不敢赌。他只能在马文远那[威胁]的目光下,颤抖着盖上了财政所的公章。
从那天起,他就成了帮凶。
他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遗忘,或者被新的项目资金覆盖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可他没想到,出了林望这么个变数。
“他爸,你想什么呢?”妻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张德才抬起头,看着妻子那张写满操心的脸,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就是有点乏了。你先去睡吧。”
妻子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终究还是点点头,回了卧室。
客厅里,又只剩下他和那座滴答作响的挂钟。
林望最后那番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苏县长……孩子的安全问题,是底线……”
“马文远这个泥菩萨,还有谁值得为他扛雷?”
是啊,马文远已经自身难保了。自己为他扛着这个雷,图什么呢?图他倒台的时候,把自己也一起炸得粉身碎骨?还是图他将来东山再起,念着自己的“好”?
张德才苦笑了一下。他太了解马文远了,那是个只认利益,不念旧情的人。一旦出事,自己绝对是第一个被他推出去顶罪的。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兽。地板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边是马文远的雷霆报复和自己半辈子的安稳;另一边,是四百多个孩子的性命,是林望背后若有若无的苏县长的影子,还有……自己那还没被岁月和恐惧完全磨灭的良心。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一股清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浑身一激灵。他抬头望向乡中学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但在他眼里,那栋危楼的轮廓却无比清晰。他仿佛能听到风中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然后是墙体开裂的“咔嚓”声,最后是轰然倒塌的巨响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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