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面馆的门脸不大,一块油腻的招牌在夜色里亮着昏黄的光,像深夜里一座温暖的孤岛。推开挂着棉门帘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骨汤、葱油和人间烟火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将林望从市委大楼的清冷中拉回了现实。
馆子不大,七八张桌子,此刻坐得半满。食客们埋头吸溜着面条,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与后厨传来的锅勺碰撞声交织成一曲最朴实的生活交响乐。
林望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陈启明。
老教授没有看窗外,而是低头看着面前那杯已经没什么热气的清茶,茶水里浮着几根茶叶梗子,随着他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而微微晃动。他坐得笔直,背脊挺拔,即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也自带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和孤傲。
林望的视野里,陈启明头顶的标签清晰可见。最醒目的是一枚深灰色的[警惕],像一道竖起的屏障。旁边,是稍淡一些的[疏离]和[为难]。但在这些负面情绪的缝隙里,一抹代表着[好奇]的淡蓝色,正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像阴云后的一丝天光。
林望心中有了数。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走到柜台。老板正用一块油亮的抹布擦着台面,头也不抬地问:“吃点啥?”
“两碗阳春面,一碗多加个荷包蛋,蛋要溏心的。”林望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老板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的陈启明,咧嘴一笑:“好嘞!”
林望这才端着一杯店家免费的茶水,不疾不徐地走向陈启明的桌子。他将茶杯轻轻放在陈启明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透着一种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陈启明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你倒是真来了。”
“您约的地方,我不敢不来。”林望笑了笑,语气轻松,仿佛两人只是约好一起吃宵夜的老朋友,“而且,我也想尝尝能让您惦记的面馆,味道肯定不一般。”
陈启明不置可否,他端起林望刚送来的那杯热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捂着杯壁取暖。他头顶的[警惕]没有丝毫减弱。
“说吧,”老教授开门见山,“费这么大周折把我约出来,不只是为了讨论那篇旧论文吧?特别工作组组长,林同志,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特意加重了“组长”两个字,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这便是第一重考验,考验他的来意和姿态。
林望没有接这个话茬,他仿佛没听出那份讥讽,只是诚恳地看着陈启明:“陈教授,在您面前,我不敢称‘组长’,我只是个学生。今天请您出来,确实是为了请教。论文的问题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想请教一下,‘良心’和‘饭碗’这两个东西,到底哪个更重?”
陈启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镜片后的双眼,第一次真正地、严肃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头顶的[警惕]标签,光芒悄然黯淡了一丝,而那抹[好奇]的蓝色,则变得明亮起来。
他没想到,林望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这不是一个技术问题,也不是一个政治问题,而是一个直抵人心的,关于选择和底线的问题。
“小伙子,你这个问题,太大了。”陈启明缓缓说道,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大到我这个活了六十多年的人,也未必能给你一个标准答案。”
“我不需要标准答案。”林望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我只想知道,在您心里,它的排序是怎样的。”
这便是第二重考验,考验他的本心。
恰在此时,老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两碗阳-春-面——”他拉长了声音,将两只青花大碗放在桌上,“溏心蛋这碗,是这位老板的。”
一碗清汤,几缕细面,撒上碧绿的葱花和一小撮金黄的虾皮,简简单单,却香气扑鼻。那颗卧在面上的荷包蛋,蛋白边缘煎得微焦,蛋黄则如一轮半凝固的落日,颤颤巍巍,引人食指大动。
林望将那碗带荷包蛋的面,轻轻推到陈启明面前。“教授,您先尝尝。”
陈启明看了一眼那颗完美的溏心蛋,又看了看林望面前那碗清汤寡水的面,眉头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没有多说,拿起筷子,夹断面条,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林望也拿起筷子,安静地吃面。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两人吸溜面条的声音。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陈启明甚至将汤都喝了大半。他放下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不少。
“味道不错。”他擦了擦嘴,评价道。然后,他看向林望,目光变得深沉,“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在我这里,‘良心’永远在‘饭碗’前面。所以,在会议上,我说了该说的话。”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但是,说了真话,不代表就要被人当枪使。林望,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有些不喜欢。你用我的矛,去攻我的盾,让我在市长和同事面前下不来台。这笔账,我可还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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