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局审批室那扇掉了漆的绿色木门,秦白术进进出出已经跑了不下十趟。每次出来,他脸上的线条都比进去时更硬冷一分。
这一次,他捏着一份被退回的申请材料,手指用力,几乎要把纸张捏破。
办公桌后面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办事员,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不耐烦:“老秦同志,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行!赤脚医生是集体所有制下的产物,个人行医就是不符合政策!你这申请,我们没法批!”
白术盯着他,声音压抑着火气:“政策政策!现在外面个体饭馆、个体修理铺都开了!看病救人,还不如修鞋修自行车?”
办事员推推眼镜,一副“你不懂”的表情:“两码事!医疗行业能一样吗?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必须严格管理!没有正规学历,没有单位证明,你说你会看病就行?出了事谁负责?回去吧,别在这儿磨了!”
白术铁青着脸,攥着那叠被退回的纸,蹬蹬蹬走出卫生局。午后的阳光晃眼,街上确实比往年热闹了些,出现了挑担卖鸡蛋农妇的吆喝声,甚至街角还真有个摆摊修鞋的老头。
当归正好从药材公司下班路过,看见白术站在卫生局门口,浑身冒着寒气,就知道他又碰壁了。当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白术…又没成?”他小声问。白术嗯了一声,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当归看着他手里那叠材料,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旧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几本装订粗糙、纸页泛黄脆弱的油印小册子,封面上模糊地印着《赤脚医生战报》几个字,下面是日期“一九七四年”。
“白术,你看这个…”当归抽出其中一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篇社论,“这上面早就说过,‘要探索多种形式办医,满足群众需求’…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政策?”
白术一把抓过那本油印小册子,目光飞快地扫过那篇文章。那些字句仿佛带着当年战地泥土和鲜血的气息,冲击着他眼前的困局。他眼中猛地亮起一簇火苗!
第二天一上班,白术再次闯进了卫生局那个审批室。这次,他没等办事员开口,就直接把那本《赤脚医生战报》拍在了桌子上,手指重重地点在那篇社论上,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同志!你说要讲政策!这就是政策!中央早就提倡探索多种形式办医!群众需要看病,我需要看病!实践出真知!我的真知,是在战场上、在田埂上、在老百姓的炕头上练出来的!这比那一纸文凭更管用!”
办事员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拿起那本散发着霉味的油印小册子,瞥了一眼,嗤笑起来:“老秦!你开什么玩笑!拿张几年前的破报纸就想当尚方宝剑?这能说明什么?这上面说的是当时的情况!现在形势变了!我们要讲科学管理,规范行医!你这玩意儿,废纸一张!”
“这不是废纸!”白术寸步不让,声音震得屋顶仿佛都在掉灰,“这是历史!是证明!证明群众需要我这样的医生!证明我的路子走得通!你说规范,好!我可以考试!可以让专家来验我的水平!但不能一句话就把门堵死!”
办事员也来了火气,站起来敲着桌子:“秦白术!你跟我吼什么吼!规定就是规定!你说破大天,没有正规手续,就是不能个体行医!你再胡搅蛮缠,我叫人把你请出去了!”
两人在办公室里剑拔弩张,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其他办公室的人都探头探脑。窗户外面的街上,个体户修鞋的锤子敲打声、卖鸡蛋的吆喝声隐隐传来,愈发衬得这场争论尖锐而讽刺。
白术死死盯着办事员,胸膛剧烈起伏,那本《赤脚医生战报》被他攥得死紧,边缘都卷了起来。
办事员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指着门口:“出去!别妨碍我们办公!”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吵什么呢?”一个年纪稍大、像是领导的干部闻声走了过来。
办事员立刻告状:“刘科长,你看这个秦白术,又来了!拿着本过时的油印报,非要我们给他批个体行医执照!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刘科长接过那本《赤脚医生战报》,看了看,又看看一脸倔强、仿佛随时准备拼命的秦白术,眉头微微皱起,没有立刻说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边是铁板一块的规章条例,一边是滚烫的历史诉求和现实需求。
个体的生机与制度的壁垒,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激烈碰撞,僵持不下。
窗外,改革开放的脚步声已依稀可闻,但这扇门,似乎比想象中更难推开。
白术的命运,仿佛悬在了那本泛黄的油印小报和科长接下来的那句话之间。
刘科长并未如预料般训斥白术或支持办事员。
他仔细翻阅那本泛黄的《赤脚医生战报》,目光长久停留在发刊单位及某篇报道上,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追忆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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