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的影子在窗帘上晃成一团模糊的墨,是被晚风推搡着晃的,像幅没画完的水墨画,浓淡不均。林溪把脸埋在枕头里,纯棉枕套吸饱了泪水,洇出片深褐色的痕,带着点咸涩的味道,像小时候打翻的海水味汽水。分科表交上去的第三天,爸爸终于还是在妈妈整理书桌时看到了复印件,红色的“文科”两个字在他手里抖得像片秋风里的枯叶,他没骂她,只是把表格往红木桌上一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说“你太让我失望了”,然后摔门进了书房,烟灰缸里的烟蒂很快堆成了小山,青色的烟雾从门缝里钻出来,像条委屈的蛇。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时,林溪以为是妈妈来敲门。下午争吵时,妈妈把她的素描本摔在地上,硬壳封面磕在墙角,发出“咚”的闷响,夹在里面的香樟叶标本从中间裂开,碎成了好几片,像被踩碎的星星。妈妈的声音像结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意:“我和你爸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天天画这些没用的叶子!你以为以后靠画树能当饭吃?”现在那本素描本还躺在地上,纸页被妈妈踩出个浅浅的脚印,像朵被碾碎的花,蔫头耷脑的。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带着股不肯罢休的劲儿,像苏晓晓平时追着她问问题的样子。林溪抹了把脸,抓起手机,屏幕上跳跃的“草莓脑袋”四个字让她鼻子一酸——是苏晓晓。她按下接听键时,手指还在抖,摄像头对着天花板,只能看见香樟树的枝桠在暖光灯下晃成凌乱的线,像团缠在一起的毛线。
“你怎么不说话?”苏晓晓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混着点电流声,像颗裹着糖纸的草莓糖,甜滋滋的,“我刚跟我妈吵完架,现在正躲在衣柜里呢,你听,”她把手机凑近衣柜门,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啃桑叶,“我妈在外面拖地,拖把撞着茶几腿,‘咚’一声,估计还在气头上。刚才她把我的历史书扔在沙发上,书脊都磕瘪了,说‘看这些破书能当饭吃?能考上大学吗?’”
林溪咬着嘴唇,没敢应声,怕一开口就泄了气,哭出声来。她看见屏幕里闪过片亮粉色——是苏晓晓的草莓发绳,上面的水钻在衣柜的暗光里闪了闪,她正举着手机调整角度,衣柜里的樟脑丸味道好像都顺着信号飘了过来,带着点清凉的木头香。
“你是不是也吵架了?”苏晓晓突然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气音在听筒里嗡嗡响,“你的声音不对劲,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肯定是刚哭过,是不是叔叔阿姨不同意你选文?我就知道,大人们都这样,总觉得理科才是正途,文科就是‘瞎胡闹’。”
泪水突然决堤,像被戳破的气球,林溪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抖得像风中的香樟叶,停不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哭声混着苏晓晓的叹息,还有手机那头隐约传来的电视声——是苏晓晓家客厅的老式电视机,总爱发出滋滋的响,像只没睡够的虫子在哼唧。
“我跟你说,”苏晓晓的声音突然亮起来,像点了盏小灯,在衣柜的黑暗里晃了晃,“刚才我跟我妈吵得可凶了,她把我三年级的历史手抄报都翻出来了,那手抄报边角都卷了,她还指着上面的‘秦始皇’说‘你看你小时候多乖,画个皇帝都规规矩矩,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我就跟她喊‘我不是不听话,我是想选自己喜欢的’,结果她哭了,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说怕我以后后悔,像她当年放弃当护士一样,现在看见白大褂就难受。”衣柜门突然被推开条缝,透进点客厅的光,照亮了苏晓晓鼻尖的泪痣,那颗小小的褐色痣上还沾着点泪光,“你猜怎么着?她哭完就去厨房给我煮了碗糖水蛋,红糖放得足足的,说‘吃点甜的,脑子清醒,吵架伤元气’,我刚才从衣柜缝里看,她正戴着老花镜翻我的历史书呢,手指在‘唐朝’那页划来划去,估计是想看看我天天念叨的‘盛世’到底长啥样。”
林溪抽噎着,把摄像头转向地上的素描本。封面上的香樟树被踩得模糊,绿色的颜料蹭成了灰,苏晓晓的尖叫差点震破她的耳膜:“天哪!你的本子怎么了?那不是你最宝贝的吗?上次江翊借去看,你都盯着他说‘别折角,别弄脏’!”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像块被晒化的水果糖,“我上次把我妈织的草莓围巾剪了做手抄报装饰,她气得三天没理我,吃饭都不跟我说话,后来却偷偷把围巾的边角料缝成了草莓挂饰,塞在我书包里,挂饰上还绣了个‘晓’字,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第一次绣。大人们都这样,嘴硬心软,像香樟树的皮,看着粗糙,摸上去扎手,里面的木头可嫩着呢,还带着股清香味儿。”
手机突然晃了晃,苏晓晓好像从衣柜里钻了出来,屏幕里出现她家的阳台,晾着的蓝白校服随风摆动,像面小小的旗。“你看,”她把手机对准窗外,镜头有点歪,香樟树的树干斜斜地横在屏幕中间,“我家楼下的香樟树,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天上戳着,但你仔细看,枝桠看着可精神了,硬挺挺的,我妈说‘落叶不是死了,是在攒劲儿等春天’,等明年开春,准能抽出新叶,嫩得能掐出水。”她的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个圈,把那棵树圈在中间,“我们选文科,就像这树落叶,现在看着难受,像被扒光了衣服,可只要熬过冬,以后肯定能长出新叶来,比以前更茂盛,说不定还能开香樟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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