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第一个扑入这混沌的漩涡,身影瞬间被灰白的雨幕吞没。紧接着,一个接一个迷彩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守护的决绝,毫不犹豫地跃出冰冷的舱门,义无反顾地投向那片破碎大地与万仞深谷夹缝中的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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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狂躁且毫无规律的山风!周卫国在空中剧烈地翻滚、旋转。雨水模糊了护目镜,他死死盯住下方那块越来越清晰的孤零零的断崖村落。冷气倒灌进肺叶,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努力调整姿态,双手紧握着伞绳,汗水与冷雨在指缝间混合成泥。突然,一股自侧面凶悍卷来的怪异气流,如同阴险的拳头,狠狠轰在他的伞翼!降落伞猛地一瘪、一顿,失控般旋转着朝崖边飞速撞去!
完了!周卫国的心骤然沉到冰底。
哗啦啦——!砰!
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被一股野蛮的力量狠狠掼在了粗糙冰冷的树干上!身体在巨大的惯性带动下,被粗粝的树皮摩擦撞击。降落伞彻底失控,伞绳像疯狂的蟒蛇般搅动缠绕,竟将他与身后的巨物死死捆缚在了一起!
眼前的世界疯狂旋转,剧烈眩晕。周卫国大口喘息,被撞得七荤八素,雨水混杂着喉咙涌上的腥甜味道流下嘴角。他费力地扭转头颅——映入眼帘的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的后背紧贴着的,是一棵巨大到令人心魄俱震的千年古柏。树干粗壮如虬龙盘旋,皲裂的深褐色树皮仿佛裹挟了无数时光的厚重铜甲,在冰冷的雨水中泛着沉凝的幽光。而他,连带那巨大的伞盖,竟然被山风戏谑地、紧密地挂在了这古柏朝崖壁外伸出的、苍劲如铁钩般的遒劲枝干之上!下方就是翻滚咆哮的深渊浊浪,仿佛恶龙张开的口。
巨大的伞衣被湿透,沉重地吸附着雨水,覆盖了半个崖壁和大半树冠,在狂风中不规则地剧烈鼓动飘摇,像一个垂死的、却奋力挣扎不肯落下的巨大幽灵,将他和古柏一同拖向奔涌的巨渊!每一次剧烈挣扎,都带来伞绳更深地切割进古柏的树皮,勒入周卫国肩臂的血肉。雨水顺着他额角撕裂的新旧伤痕流下,在嘴角汇聚成带着铁锈味的水线。
“连长!”地面上传来战友撕裂般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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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命悬崖壁、与古柏纠缠挣扎于风雨之际,悬崖下方的泥泞空地,一位早已在此久候的老人,缓缓站直了他枯瘦佝偻的身形。雨水将他身上黑得发亮的沉重羊毛毡袄打得透湿,水珠沿着羊皮坎肩边缘滴落。他稀疏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深邃如沟壑的皱纹里,盛满了断崖村千百年沉积的沉默与风霜。
老祭司阿古达木,嘴唇微微嚅动,却没有发出人声。他浑浊得几乎失焦的眼睛,缓缓转向崖壁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迷彩身影被巨伞和千年古柏所囚困,在死亡深渊的唇舌边缘无声地搏斗挣扎。
枯瘦如古树虬枝的手臂,开始缓缓抬起怀中抱着的那面陈旧得掉色的羊皮手鼓。鼓面斑驳,绷紧的羊皮边缘还有一块明显的深色旧渍。他的手指,布满裂口和老茧,有些变形,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力量,沉重地、庄严地、带着奇异的节奏韵律,一下,又一下,敲击在鼓面上。
咚——咚——咚——
鼓声浑厚,穿透哗哗的雨幕和深渊的吼声,直抵人心深处,带着一种与自然亘古对话的回响,仿佛是大地沉闷的心跳。
雨水模糊了周卫国的视线。他感到伞绳缠在手臂上勒得几乎要断掉骨头。下方老祭司的鼓点却像直接敲在他的胸腔之上。每敲一下,下方那片满是泥泞和绝望的土地上,一张张汇聚而来的面孔——满脸皱纹的、稚气未脱沾满污泥的、年轻却又惊惧不安的眼睛——便在雨幕里陡然清晰一分。
咚咚!咚咚咚!
鼓点由慢渐急,一声紧过一声!像惊雷在胸腔里滚动,像马蹄踏碎冰河,带着一种令人血液沸腾的焦灼与期盼!鼓点越来越急,似乎连漫天雨丝都在这急促的韵律中改变了轨迹,连呼啸的风声都暂时偃旗息鼓!阿古达木干瘪枯槁的脸庞因激越的敲击而扭曲狰狞,脖颈上暴起青筋,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着。他的身体随着鼓点轻微地痉挛、晃动,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灵魂与无形伟力的搏命角力!
“呃——!”缠绕中几乎脱力的周卫国,猛地一咬牙,全身肌肉在鼓声激荡下爆发出最后潜力!他抽出腰间被泥水浸透的军用匕,匕首发出沉闷短促的出鞘声。冰冷的寒光在灰暗雨幕中一闪而过!被雨水浸透的伞绳韧如钢丝,他拼尽全力用匕首切割着那浸了雨水、捆在手臂上勒进皮肉深陷几乎触及骨头的粗壮主绳!
崩!
一声沉闷到几近断裂的声响!鼓点的嘶鸣声在这一刻攀上顶峰!缠绕在古柏上最粗韧的一根主伞绳应声而断!巨大伞盖如折翼巨鸟颓然滑落!
就在伞盖失控下坠、将周卫国整个人带下深渊的瞬间!他的双脚猛地蹬在古老柏树坑洼不平的主干上!用尽从鼓声中汲取的最后一口血气与蛮力,朝着断崖村的方向猛地扑腾过去!
撕拉——!
降落伞撕裂的声音刺耳。他在泥水中滚落翻滚,带着巨大的冲撞力,轰然落在断崖村的泥泞中央,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泥浪。匕首脱手飞出老远,深深扎进湿软的泥里。周卫国整个人如死般匍匐在冰冷的泥水中,大口大口呛咳着泥水,身体因虚脱和疼痛剧烈抽搐。他摊开的手,沾满泥浆,却在冰冷滑腻的泥泞里,抓握到了一片湿润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青绿草叶。
鼓声骤停。一片死寂。
只有深渊的风带着空洞的回响,依旧在崖壁间呜咽盘旋。
阿古达木剧烈喘息着,胸腔如破风箱般起伏,枯槁的身体慢慢佝偻下去,那面沉重的羊皮鼓无力地滑落,深陷在泥水里。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因用力过猛而一片灰败,浑浊的双眼越过泥泞中如死复生的战士周卫国,茫然地望向崖外茫茫一片、正在风雨中剧烈涌动的灰色云海。
云海深处,几个顽强穿透雨幕的黑点,正沿着九死一生撕开的航路,义无反顾地向着断崖村的方向,坚定地俯冲而下——那是后续的运输机群,如同扑火的赤诚之鸟,向着命悬一线的孤岛,投下一串串代表生存、象征希望的红色物资伞包。那些鲜亮的色彩,如同最微小也最坚定的火种,划开混沌的雨幕,正一点点地、执拗地,坠向那冰冷孤绝的断崖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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