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边临时拉出的简易电线上,几个志愿者们小心谨慎地轮流守着的旧收音机,里面正飘出带着杂音的新闻播音:“……唐家山堰塞湖泄洪抢险取得阶段性胜利,下游百万群众已解除紧急疏散状态……”但这关乎无数人命运安危的信息,此刻在《五朵金花》欢快的歌声和胶片转动的温柔噪音里,竟显得如此遥远而苍白。此刻,废墟之上,一个老人用他半世纪前守护的光影,正努力缝合着另一重更具体的创伤。那老旧的放映机,依旧发出吱嘎吱嘎、如同老人骨节摩擦的声响,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上,它像一颗倔强跳动的心脏,输送着最抚慰人心的暖流。
离那片跳跃着光影的白帆不远处,一片更高也稍显开阔、能望见些许天际线的空地上。李玄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身边围坐着几个蜷缩着、目光还残留着惊惶的孩子。其中一个扎着凌乱马尾、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叫小雅,自从被从垮塌的学校教室救出后,整整一个多月,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她总是把头深深埋进妈妈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躲过再次袭来的黑暗。
李玄策没有直接安抚孩子的心情,只是抬起头,望向辽远深邃的夜空。距离帝都奥运会盛大的点火还有几十天,那被世界瞩目的璀璨烟火还在酝酿之中。而在这远离喧嚣的山坳里,在震后愈发清澈的墨蓝天幕之上,古老的星象正无声地铺展。今夜的云似乎也懂得人意,识趣地飘散开来,露出了缀满钻石般的点点星河。
“认得那几颗吗?”李玄策抬手指向东北方的天幕,声音低沉而温和,像给孩子们讲一个睡前熟悉的故事,语调里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七颗,像个勺子柄……北斗七星呀。”
孩子们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那几颗在城里难得如此清晰看见的亮星,此刻正高悬天际。小丫也抬起苍白的小脸,微微张开嘴,无声地望向那片深邃的墨蓝。
“那个,”李玄策的手指轻轻移动,落在一颗相对靠近勺子柄的、亮度稍逊却异常稳固的星辰上,“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一颗——北斗七星的‘开阳’。它身边不远处,是不是还藏着一颗像害羞跟着妈妈的小星星?”
孩子们眯起眼,用力地看,有个小男孩突然兴奋地喊起来:“我看到啦!在那里!一闪一闪的!”他伸出小手指,颤抖着却无比笃定地指向那个方向。
小丫的目光死死盯着,小小的身体无意识地向前倾着,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终于,一个几不可闻、带着浓重鼻音的细小声音飘了出来:“……真…的……有颗小的……叫啥?”
李玄策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落在小丫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尖上,那颗在暗夜里努力发光的微星,像是映照着她心底一丝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微光。旁边一个大点的男孩抢着说:“我知道!那就是‘辅’!开阳的小侍卫!”他说得又快又响,带着一丝孩子气的骄傲。
小丫苍白的脸上,那紧绷的肌肉像是被这稚气的解释一点点揉开了。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只是短短一瞬,那嘴角的弧度比露水更易逝,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点亮了她眼中那片深不可测的死寂之海。她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细如蚊蚋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带着神秘力量的字:“……辅。”
一阵小小的骚动从“星光电影院”的方向传来。幕布上,《五朵金花》的阿凤和阿鹏正划着小船在蝴蝶泉边倾诉衷肠。突然,胶片机又是一阵剧烈的、如同咳嗽般的艰难嘶鸣,整个银幕猛地黑了下去!放映机头顶的小灯泡也随之熄灭,只有机器内部某个零件过热,在彻底停转前发出微弱的红光一闪,便倏地熄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胶片特有的焦糊气味在夜空中飘散。
“呀!”孩子们失落的惊呼和细微的抱怨声立刻响起。昏暗中,幕布如同一片巨大的白色幽灵,无依无靠地在微风中缓缓飘荡。
赵有福佝偻的身影在机器旁焦急地移动,手忙脚乱地试图重新点亮那盏小灯,手指颤抖着摸索灯丝的位置,嘴里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术语。李玄策这边围着的几个孩子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侧过头去看。小丫下意识地伸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李玄策的袖口。这小小的拉扯,传递来孩子本能的依赖和不安。
恰在这片骤然降临、人声渐起的低矮黑暗里,几星荧荧碧绿的光点,从众人脚下潮湿的瓦砾缝隙间、从那些顽强抽出新芽的野草叶下,悄无声息地升腾起来。先是两三点,迟疑地在低空盘旋、试探。随后,像是得到了神秘的信号,更多的绿芒在暗处接二连三地醒来,幽幽地浮荡而起。它们轻盈、灵动,像一个个小小的、带着呼吸的绿色灯笼,在破碎的大地之上,在星空的穹顶之下,静静地飞舞、摇曳。它们的光芒如此微弱,甚至无法照亮身边方寸之地,却在这片深重的、被灾难与悲伤浸透的黑夜里,勾勒出一条条纤细如梦的生命弧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