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响过几声,却没落下一滴雨。天,一天比一天旱得厉害。
白鹿滩的地皮,又开始泛白,龟裂的口子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地延伸开去。南坡地的麦苗,好不容易挨过了返青,正等着拔节的水,可叶子却一天比一天蔫,叶尖也开始发黄打卷。
乡邻们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愁云。
白鹿渠里,水位下降得厉害。从渭河引来的水流, 细得像一根线,勉强能让靠近引水口的几亩地喝个半饱,等流到下游的南坡地时,就已经成了断断续续的一滩滩死水。
更要命的是,鹿家那边,真的把井台周围的土墙加高到了齐胸的位置,墙头上还插满了碎瓦片和荆棘。两只半大的狼狗,被铁链拴在门口,一见到生人靠近,就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咆哮,那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鹿家的雇工守在门口,明码标价:一担水,二十文钱,概不赊账。
价钱比之前又翻了一倍。有几户地里实在旱得扛不住的乡邻,咬着牙,挑着空桶去了,结果不是被狗吓回来,就是被那高昂的水价给逼了回来。
这天傍晚,白承安蹲在自家已经见了底的渠沟边,用手捻起一把干得像沙子一样的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身旁,白承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承安,不能再等了!再这么旱下去,别说收成,怕是连种子钱都回不来!明天,我带上几个弟兄,去把鹿家那井给砸了!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拦着全村人喝水!”白承业恶狠狠地说。
“哥,砸井是解了一时之气,可然后呢?”白承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很冷静。“那是鹿家的私井,砸了,理亏的是咱们。闹到官府去,咱们不仅得赔钱,还得落个‘聚众滋事’的罪名。到时候,爹不在家,谁护得住咱们?”
“那你说咋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几十亩麦苗都渴死吧!”
白承安没说话。他走到地头,抬头望了望远处那条从西向东、贯穿了整个白鹿滩的白鹿渠主干渠,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片干涸的土地。他在心里,用步子丈量着距离,估算着高低落差。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眼中闪烁着一种算计和决断的光。
“哥,咱们不跟鹿家争井水。咱们自己,再挖一条渠!”
“再挖一条?”白承业愣住了,“从哪儿挖?”
“就从这儿!”白承安用脚在地上划了一道线,从他们脚下的南坡地,一直指向了远处那条白鹿渠的主干渠。“你看,主干渠的水位虽然也降了,但比咱们这儿的地势,还是要高出两三尺。只要咱们从主干渠上,开一个口子,挖一条支渠过来,水,不就流到咱们自家地里了吗?”
白承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法子!
白承安接着说:“这事,不能声张。鹿家现在就跟疯狗一样,盯着咱们,要是知道咱们要挖支渠,肯定又会来闹事。咱们得……偷着干!”
兄弟俩一拍即合。
当天夜里,白承安就把自家的几个堂兄弟和互助会里最信得过的几个后生,悄悄地叫到了族堂里。他摊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简易的图纸,正是他白天在心里盘算好的那条支渠的路线。
他压低了声音,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从主渠到咱们地头,总共不到三百步远。咱们二十个人,分三班,人歇家伙不歇,连夜挖!天亮之前,必须把水引到地里!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声音虽小,却透着一股子干劲。
说干就干。后半夜,月亮躲进了云层里。二十多条黑影,扛着锄头铁锹,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白鹿渠主干渠的旁边。
白承安亲自选定了引水口的位置,又用木橛和绳索,将渠线精准地标了出来。这条支渠,他早就从父亲那本《农桑杂记》的“支渠图”里学到了门道,如何定坡度,如何拐弯,才能让水流得最顺,他心里都有数。
“动手!”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多把铁锹同时插入了干硬的土地。
没有号子,没有喧哗,只有铁器与土地碰撞发出的沉闷“噗噗”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股被鹿家逼到绝境后,奋起自救的狠劲。
三个时辰,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苦干。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条深两尺、宽三尺的支渠,已经奇迹般地,从主干渠,一直延伸到了南坡地的地头。
最后一道工序,是打开引水口。白承业抡起十字镐,对着主干渠的堤坝,狠狠地砸了下去。几镐下去,坚实的堤坝便被砸开了一个豁口。
一股浑浊却充满生机的水流,立刻从豁口处涌了出来,顺着新挖的支渠,欢快地朝南坡地的方向流去。
“出水啦!出水啦!”有人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清凉的渠水,流进干涸的田垄,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一首天底下最动听的音乐。那些原本已经蔫黄打卷的麦苗,在水的浸润下,仿佛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杆,叶片上的尘土被洗去,露出了久违的青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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