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燮理阴阳总在天,痴人何苦费疑猜。
玉堂金马风中烛,利锁名缰井底蛙。
浪子回头金不换,阎罗索命孽难赊。
劝君早把心灯点,莫待无常到眼前。
话说大明嘉靖年间,山东济南府有个秀才姓余名守诚,表字明德。祖上原是簪缨世胄,传至他父辈家道中落,虽薄有田产,终究不似从前光景。这余明德生得眉目疏朗,自小儿聪颖过人,十五岁上进了学,乡里都道是神童再世。谁知时运不济,连考三科皆名落孙山。妻子王氏乃同窗之妹,性情温淑,常劝丈夫:“功名有定数,且安心教学,亦不失温饱。”明德口中应诺,心下终是郁郁。
这年腊月,天降大雪。明德在学馆归来,见一老妪僵卧道旁,气息奄奄。急忙唤家僮扶回宅中,教王氏煨姜汤灌下。老妪醒转后泣道:“老身姓周,青州人氏,投亲不遇流落至此。”明德见她衣衫褴褛,取出母亲旧棉袄与之御寒,又赠碎银二两。老妪临去时从怀中掏出一物:“恩人侠义,老身无以为报,此是家传《劝善录》,或可消闲。”言讫叩首而去。
明德夜翻此书,见都是因果报应之说。内有偈语云:“阴司最重读书人,字纸灰中辨假真。莫道幽冥无记性,功过簿上字如鳞。”不觉哂笑:“荒诞之谈,岂是圣贤道理?”随手掷于书架。
倏忽又到考期,明德辞妻赴省。途经临沂地界,遇暴雨阻途,见山麓有破庙可避。檐下早有一白面书生倚柱观雨,二人叙礼通名。那人自称杭州举子胡文卿,言谈间旁征博引,尤善揣摩考官喜好。明德大喜,遂结伴同行。
及至省城,二人同赁一屋。胡生出手阔绰,常邀明德饮宴。某夜酒酣,胡生低语:“弟有门路可得今科试题,兄可愿共襄盛举?”明德骇然:“科场舞弊乃灭门之罪!”胡生笑道:“考官是我舅父门生,天衣无缝。兄寒窗十载,甘愿老死牖下否?”明德思及半生潦倒,不觉心动。
是夜辗转难眠,忽忆《劝善录》中“字纸灰中辨假真”之语。披衣欲焚书,却见鼠啮虫蛀,早已不知去向。当下自解:“鬼神之事本属虚妄,大丈夫岂能困守穷经?”遂决意行险。
三场考毕,果然文章得意。放榜之日,余明德高中第三名经魁,胡文卿亦在榜中。鹿鸣宴上,考官盛赞二人文章老成。明德面热汗淋,偷觑胡生,却见他谈笑自若。
荣归故里,知县亲来道贺。昔日冷落亲戚纷纷登门,王氏却见丈夫常对灯发怔。问之则曰:“操劳所致。”暗中却将《劝善录》残页尽焚。
次年春闱,二人联袂进京。舟过扬州,胡生邀游瘦西湖。画舫中见盐商赵某正斥责一老者,问知是老人失手打碎哥窑笔洗。胡生掷银百两:“此物我赔了,莫再为难。”老人叩谢而去。明德暗忖:“此倒有侠气。”
及至京师,寓居报国寺。胡生终日不见踪影,夜归则酒气熏天。某夜携来一锦匣:“此乃今科策问题目,兄速作备之。”明德大惊:“乡试侥幸已是罪过,怎敢再犯天条?”胡生冷笑:“兄当那些考官真是赏识文章?不过收了我三千雪花银!”明德如遭雷击,方知前番亦是用银钱打通。
正当踌躇,寺外忽闻哭喊声。推窗见一妇人披发赤足,悲呼:“苍天!我夫冤死考场,留我孤儿寡母怎生是好!”明德问沙弥,答曰:“是个落第秀才娘子,道丈夫因见舞弊被害灭口。”明德汗出如浆,连夜作书与胡生绝交,自搬往他处。
三场考罢,明德自觉文章平乎。岂料放榜竟中二甲十八名,胡文卿反在孙山之外。琼林宴上,同年皆来庆贺,独不见胡生。吏部铨选,授了河南府推官。
赴任途中,宿于官驿。夜半闻叩户声,启视竟见胡生布衣褴褛,泣拜于地:“弟因舞弊事发,今为逃犯。求兄念旧情,赐银十两。”明德惊疑交加,赠银二十两劝其改过。胡生泣谢而去,暗处却冷笑:“伪君子!不是你告发,我何至如此?”
明德到任后勤勉公务,断案如神。某日审一奇案:有周姓寡妇状告小叔夺产。那周寡妇却似曾相识,原来正是当年所救老妪之女。明德细查文契,判还田产。周氏携子叩谢时道:“大人似我恩公。”明德恍然,更信因果不虚。
三年任满,考绩优等,升授南京刑部主事。甫到金陵,即接手一桩灭门惨案:富商赵某全家十三口夜半被杀,库银尽失。现场留一折扇,竟是明德旧物!回想方知是扬州舟中赠胡生之物,当下冷汗涔涔。
正当惶惑,有沙弥送来血书:“一别三载,兄台冠戴堂皇,可知弟每日钻穴逾墙?今夜子时,鸡鸣寺塔顶相见。”明德知是胡生,单骑赴约。见胡生黑衣劲装,腰佩短刃,哂道:“兄台高升,全赖弟当年试题。今分赃银五千,便两不相欠。”明德怒斥:“你竟做出灭门勾当!”胡生狂笑:“那赵某便是扬州盐商!当年他逼死岳丈,今又贩私盐害民,不该杀么?”掷下一包银子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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