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颠簸感将忘川从深沉的黑暗与剧痛的泥沼中强行拽出。
意识如同沉船浮出海面,最先恢复的是嗅觉——浓郁到刺鼻的药草苦涩味,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还有……一丝极其清雅、令人心安的淡淡海棠冷香。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由模糊逐渐聚焦。头顶是简陋马车顶棚的木质纹理,随着车轮碾过崎岖的路面而不断晃动。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左肩胛骨的位置,仿佛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但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压在他未受伤右臂上的重量,和那细微的、压抑的抽泣声。
他微微侧过头。
宁荣荣就趴在他的床边。她娇小的身体蜷缩着,似乎想尽量靠近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那张平日里总是明媚如春光的俏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睑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随着她的抽噎轻轻颤动。她的一只小手紧紧抓着他身下的被褥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紧紧捂着胸口,隔着衣料,似乎能感觉到那枚玲珑塔的轮廓。
忘川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憔悴疲惫、泪痕交错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他昏迷期间她所经历的煎熬。他看到自己枕边,一方原本素白的丝帕,此刻已被泪水浸透了大半,皱巴巴地团在那里。旁边还放着几个空了的药碗,碗底残留着深褐色的药渣。她的裙摆上,沾染着几点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他伤口崩裂时溅上的。
显然,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笨拙地学着照顾人,一遍遍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喂他喝下苦涩难咽的汤药,在他因剧痛而痉挛时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无意识低语时紧张地凑近倾听……然后,在确认他暂时无碍后,巨大的后怕和疲惫才如潮水般将她淹没,最终支撑不住,趴在他身边沉沉睡去,连睡梦中都带着惊悸的抽泣。
忘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压过了身上的伤痛。他从未想过,会有除父母之外为他如此牵肠挂肚,如此不顾一切。这份沉重而纯粹的关切,比菊斗罗的杀招更让他感到冲击。
他微微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带着一丝生涩的温柔,轻轻拂过宁荣荣散落在他臂弯的几缕秀发。那冰凉柔滑的触感,带着泪水的湿意。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浅眠的宁荣荣。
她猛地抬起头,红肿的双眼茫然了一瞬,随即撞进忘川深邃却带着一丝柔和的目光里。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
“忘…忘川哥哥!!”她几乎是尖叫出来,声音嘶哑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扑到他胸口上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左肩的伤口,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将滚烫的脸颊埋进他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吓死我了…我真的…真的好害怕…我以为…我以为……”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忘川的衣领,也灼烫着他的皮肤。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落叶,所有的恐惧、无助、心疼,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忘川僵硬了一瞬。他从未被人这样紧密地拥抱过,尤其是一个哭泣的女孩。颈间湿热的触感和怀中颤抖的娇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左手安抚她,但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僵在半空。
最终,他只能用未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而笨拙地,轻轻拍打着宁荣荣的后背。动作生疏得像个第一次哄孩子的父亲,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和。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没事。”
宁荣荣哭得更凶了,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声才渐渐转为低低的抽噎。她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忘川苍白却平静的脸,小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左肩被厚厚绷带包裹的伤口边缘,仿佛怕弄疼他。
“还疼吗?”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心疼。
“还好。”忘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言简意赅。
宁荣荣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自责和愧疚:“对不起…忘川哥哥…真的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太没用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看着你…看着你一个人在上面…流了那么多血…被那个坏人打伤…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干看着…我也想要帮助你和剑爷爷…”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我明明也是魂师…可我…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只会躲着…只会哭…我连靠近都做不到…”她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和深深的无力感,“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只会拖累你…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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