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元帝太兴二年(319 年)深秋,廪丘城堞在铅灰色云幕下投下森冷阴影。石虎勒紧玄色披风,坐骑踏过枯黄的芦苇荡,马蹄溅起的泥点混着未干的血迹 —— 这是三日来第七次攻城后的战场。羯族重装步兵的云梯斜倚在三丈高的城墙上,木质框架上深深嵌着东晋守军的滚木礌石,城下横七竖八躺着身披鱼鳞甲的士卒,箭矢像刺猬般插在他们护心镜上。
将军,护城河水位又涨了。 副将张贺度的铁槊磕在马鞍上,惊起数只盘旋的寒鸦。石虎手搭凉棚望向城头,只见青灰色女墙上旌旗招展,刘演的 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墙垛间偶尔闪过东晋士卒的赤色战袍,弓弦绷紧的吱嘎声隐约可闻。自十月初兵临城下,羯军已发动十三次强攻,却被刘演依托黄河支流的护城河与夯土城墙死死遏制,二十架投石机砸出的缺口刚露出颓垣,转眼就被装满沙土的麻袋装填如初。
斥候的急报在午夜惊醒了中军大帐的烛火。段文鸯的鲜卑铁骑已过濮阳! 报信的骑兵甲胄上结着冰碴,马蹄铁在毡帐内的火盆旁腾起白烟。石虎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廪丘东北的缓坡地带,那里有片方圆十里的芦苇沼泽,深秋的蒲草足可没顶:段匹磾这老贼,果然派他最能打的弟弟来。 帐中诸将皆握剑柄,唯有石虎凝视着羊皮地图上蜿蜒的河道,突然指向地图东北角:李农,领五千轻骑埋伏在金堤渡口,待敌过一半便断其退路;贺度,你率三千藤牌兵藏在芦苇荡西侧,听号炮为令。 烛影摇红中,他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鲜卑骑兵恃勇轻敌,必会沿河道直扑城下,我们就用这芦苇荡做棺木。
第三日卯时,晨雾未散的河道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段文鸯的鲜卑援军身着白熊皮甲,三千精骑首尾相衔,马蹄踏碎河面薄冰,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当先锋部队踏入金堤渡口的浅滩,头骑的战马突然前蹄深陷淤泥 —— 原来石虎早命人在河床铺设湿沙,看似坚实的河岸实则暗藏陷阱。有埋伏! 鲜卑斥候的预警被号炮声碾碎,李农的轻骑从左岸沙丘后杀出,强弩手在高处攒射,箭矢如暴雨般砸向密集的骑兵阵列。
段文鸯猛勒缰绳,坐骑人立而起,却见右侧芦苇荡中腾起遮天蔽日的黄沙,张贺度的藤牌兵喊着 口号扑来,锋利的环首刀专砍马腿。鲜卑骑兵在泥泞中难以转身,战马嘶鸣中,成排的骑士被拖下马来,陷入步兵的刀阵。段文鸯的白袍染满血迹,他的丈二铁槊连劈三名羯兵,突然左侧弓弦响,一支三棱透甲箭擦着护颈射穿肩甲,剧痛中他被亲卫架上备用战马,却见后方退路已被石聪的骑兵截断,金堤渡口的芦苇荡燃起熊熊大火,黑烟裹着火星直冲天际。
当段文鸯的残兵在黄昏逃回幽州时,廪丘城头的 字旗已换成黑色狼头战旗。石虎站在撞开的城门洞下,看着溃兵从街巷中涌出 —— 击败援军的捷报传来时,城中守军已三日未得粮水,刘演亲自督军的西城突然传来 援军已败 的呼喊,军心瞬间瓦解。羯军的冲车趁机撞碎水门,护城河的河水倒灌进城,在泥泞的街道上形成血色溪流。
刘演握着染血的长剑,在亲卫簇拥下从北门突围,身后传来弟弟刘启的惨叫 —— 他被石虎的部将郭敖生擒,披头散发地拖过石板路。城墙上,最后一批东晋士卒仍在掷下礌石,但他们的目光已被远处燃烧的援军大营所震慑,当羯军的云梯搭上女墙时,有人丢下兵器跪地投降,铠甲落地的声响在暮色中此起彼伏。
中军大帐内,石虎用匕首割开缴获的鲜卑战旗,猩红的羊毛混着血迹落在地图上。斥候来报:段文鸯仅带三百骑逃回,段匹磾闻败讯已退守蓟城。 帐中诸将轰然叫好,唯有石虎盯着地图上的幽州方向 —— 那里才是石勒霸业的下一个目标。他忽然转头对郭敖说:将刘启送往襄国,交与主公用。 烛火映出他铠甲上的凹痕,那是今日登城时被礌石所击,却未透甲分毫。
子夜时分,廪丘城头燃起报捷的烽火,火光中可见羯军士卒将鲜卑战旗的白熊图腾扯下,换上石勒政权的 字大旗。远处的黄河水咆哮东去,裹挟着深秋的寒意与战场的血腥,将石虎的威名顺流而下 —— 那个曾在田间牧牛的羯族少年,如今正以铁血与谋略,在中原大地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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