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晚在竹林与墨尘相谈后,赵南便没急着离开。他在竹林外的山坳里找了处避风的石洞,铺了些干草当床,每日白天要么去附近的集镇买些干粮,要么就在山野间走走,辨认些新的草药,到了傍晚,便准时往竹林深处去——那里有墨尘的琴音在等他。
头两晚,墨尘见他来,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低头抚琴。琴声依旧带着哀愁,却比初见时淡了些,像是山间晨雾,虽仍萦绕,却已能看见雾后的山石草木。赵南也不说话,就坐在上次那棵竹子下,闭目静听。有时风大,竹叶声盖过琴音,他便往前挪两步,离青石更近些;有时月色好,银辉洒在琴身上,他便看着墨尘拨动琴弦的手指,那手指修长,指尖因常年练琴结了层薄茧,却依旧灵活,每一次按弦、挑弦,都像是在与琴弦对话。
第三晚,墨尘弹完一曲,忽然抬头对赵南说:“阁下每日来听琴,想必也懂些音律?”
赵南睁开眼,笑道:“略懂皮毛罢了,早年在山中修行时,曾听过些自然之音,后来在凡间游走,也听过街头艺人弹唱,算不得懂。”
墨尘闻言,从青石旁的布包里取出个粗瓷茶壶,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夜里凉,喝点茶暖暖身子。这茶是我在江南买的雨前龙井,放了有些时日,味道淡了,阁下莫嫌。”
赵南接过茶杯,茶香清淡,入口微涩,却回甘绵长。他喝了一口,道:“茶是好茶,淡了反而更显清雅,像先生今日的琴声。”
墨尘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阁下倒是敏锐。我自己也觉出了,这几日弹琴,心里的郁结似乎松了些,只是不知道,这份松快能维持多久。”
“会一直松快下去的。”赵南放下茶杯,“就像这竹林,冬天叶子落了,春天还会再长;溪水冻住了,开春也会再流。人心也是一样,只要愿意敞开来,总有释怀的时候。”
墨尘没接话,只是重新拿起琴,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发出一串清脆的音,像是雨滴落在青石板上。那晚的琴声,多了些细碎的轻快,像是阿芷还在时,两人在院子里看蝴蝶飞过的模样。
到了第五晚,赵南出门时,特意从石洞里取了样东西——那是一管竹箫,是他前几日在集镇上用两个铜板买的。箫身是普通的楠竹做的,颜色偏黄,竹节处有些不平整,吹口也磨得有些毛糙,却被他用细砂纸打磨过,摸起来顺滑了许多。他想着,墨尘的琴音里缺些呼应,或许箫声能补上。
他走到青石旁时,墨尘刚调完弦。见赵南手里多了管箫,墨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阁下竟还带了乐器来?”
“偶然得之,想着或许能与先生的琴音和上一曲,不知先生愿不愿试试?”赵南举起竹箫,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墨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我这琴音独自响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伴了。就弹《平沙落雁》吧,此曲节奏舒缓,容易和。”
赵南应了声“好”,便将箫凑到唇边。他深吸一口气,回想着以前在紫雷峰听师兄吹箫的模样,手指按在箫孔上——初时有些生涩,第一个音吹出来,有些偏尖,像是雏鸟学叫;墨尘的琴音顿了一下,却没停,反而放慢了节奏,等他调整。
赵南定了定神,手指放松些,再吹第二个音。这次准了,箫声低沉,像是远处的雁鸣,与墨尘的琴音交织在一起。琴音是沙,箫音是雁,琴音铺陈开,是广袤的沙洲;箫音穿梭其间,是群雁盘旋。起初还有些生疏,箫声偶尔会跟不上琴音的节奏,或是琴音快了,箫音慢了;但渐渐的,两人有了默契,墨尘见赵南箫声转扬,便将琴音压下去些,做了铺垫;赵南见墨尘琴音沉下去,便让箫声拔高,做了呼应。
一曲终了,竹林里静了下来,只有夜风穿过竹叶的“沙沙”声。墨尘放下琴,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口气里没有哀愁,只有释然,像是憋了十年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他看着赵南,眼神里满是惊讶与感慨:“阁下哪里是略懂皮毛!这箫声里有山河,有天地,还有……放下的从容。阁下懂我琴音,更懂我心里的苦。”
赵南放下竹箫,指尖还有些发麻,却觉得心里格外通透。他笑道:“不是我懂先生,是先生自己愿意让我懂。琴为心声,您的琴音里藏着您的心事,我不过是顺着您的心事,用箫声陪您走了一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先生总说,是自己痴迷琴艺冷落了阿芷,可我从您的琴声里听出,您对阿芷的思念,从来都没少过。您的苦,不是因为冷落,是因为没能说出口的抱歉,是因为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可您想过吗?阿芷姑娘若在天有灵,她想看到的,不是您抱着遗憾过一辈子,而是您带着她的思念,好好地活下去,把她没看过的风景都看了,没听过的故事都听了——就像您说的,她想去江南看烟雨,您去了;她想听听乌篷船歌,您也听了,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告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