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时间在这里的流逝变得粘稠而缓慢,只有监测仪器屏幕上幽绿的光线和规律跳动的数字曲线,冰冷地标注着生命的迹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度昏迷病人的沉寂气息,厚重得令人窒息。
毛亮如同融入病房阴影的一部分,背脊挺直地坐在距离病床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他的姿势已经保持了数个小时,如同最忠诚的石雕守卫,锐利的目光每隔十几秒便会扫过病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和周围所有的仪器屏幕,不放过任何一丝最微小的变化。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层层过滤,只剩下仪器偶尔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滴答声,以及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病床上,赵山河静静地躺着,氧气面罩覆盖着口鼻,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微弱而绵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青黑的阴影,额角缠绕的白色纱布在昏暗的地脚灯光下异常刺眼。他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死寂吞噬。
然而,在这具看似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深处,一场无声的战争早已持续了三天。
他的意识并非一片虚无,而是沉沦在一片光怪陆离、破碎混乱的黑暗深渊里。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炸裂的星辰,裹挟着两世纠葛的滔天恨意、冰冷算计、刻骨背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深处的不甘,疯狂地撞击、撕扯着他的灵魂。
他看到订婚宴上白慕婉伪装的娇羞和眼底的贪婪;看到王珏那张扭曲疯狂的脸和淫邪的笑声;看到查伊一在阴暗处如同毒蝎般举起的尾针;看到两位舅舅如老狐狸般的算计;看到父母惊惶无助的脸;更看到前世的万箭穿心、王国倾覆、父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惨象!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腾!
杀!冰冷的杀机几乎要冻结他的骨髓!
还有……一抹如同暗夜中唯一寒星般的清冷身影——秦琉璃。
混乱的碎片在极致的情绪风暴中疯狂旋转,最终被一股强悍无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意志强行收束、压制、拖入更深的黑暗进行消化、重组……
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在一片绝对的、连意识本身都几乎要湮灭的黑暗与沉寂之后……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极其细微的,液体滴落的“哒”声,规律而遥远。接着是更轻微的,某种机械运行的嗡鸣。还有……一道平稳却带着高度警觉的呼吸声,来自右前方不远处的阴影里。
然后,是触觉。
身下床铺的柔软,被单的微凉,压迫在口鼻上的氧气面罩的异物感,手背上留置针的刺痛,还有……颅腔内那隐隐的、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下去的钝痛和淤塞感。这痛感提醒着他那场“意外”的真实。
嗅觉紧随其后。
浓重的消毒水味,某种药物的淡淡气息,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属于秦琉璃常用的、带着冷冽雪松尾调的香水味。这味道似乎残留在他病号服的衣领上,极淡,却像一枚精准的坐标,瞬间锚定了他有些飘忽的意识。
最后,是视觉。
他极其缓慢地、控制着每一丝微小的肌肉纤维,掀开了沉重无比的眼睑。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暗的光线和扭曲的色块。几秒后,焦距才艰难地对准。
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地脚灯,光线微弱,却足以让他看清周围环境的轮廓——厚重的遮光窗帘,冰冷的医疗仪器,以及……右前方阴影里,那个在他睁眼的瞬间,呼吸节奏几不可察地乱了一拍、身体骤然绷紧如猎豹的轮廓。
毛亮。
赵山河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阴影中的毛亮。他的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那双骤然睁开的、在昏暗中如同深渊寒星般的眼睛,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清醒,瞬间击碎了所有关于“昏迷”和“植物人”的假象!
毛亮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脸上惯有的冷硬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瞳孔因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赵山河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四目相对。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监测仪器上心率曲线悄然攀升了几个点的微弱提示音。
赵山河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指令。他没有试图说话,氧气面罩阻碍了他,他也无需说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清晰到极致的指令:安静,勿动,保密。
毛亮不愧是跟随赵山河多年的心腹,瞬间从巨大的冲击中强行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身体重新站得笔直,如同接收到最高指令的士兵,重重地、无声地点了一下头。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硬,只是更深处,燃起了压抑的激动和冰冷的杀意。
赵山河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但他放在薄被下的右手食指,却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敲击了一下身下的床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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