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死死裹着死寂沼泽边缘这方小小的营地。白日里穿越毒沼的惊悸尚未散去,疲惫的商队护卫们大多蜷缩在篝火余烬旁,鼾声沉重,偶尔夹杂着几声伤痛的呻吟。牲口不安地刨着蹄子,在湿冷的泥地里发出闷响,更添几分压抑。
林陌盘膝坐在自己的小帐篷里,篝火的微光透过薄薄的帐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摇曳光影。他怀里的小丫呼吸微弱但平稳,蜡黄的小脸在睡梦中终于有了一丝安宁,枯黄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只草编的蚱蜢被她无意识地攥在胸口。
宁神花的淡香在狭小的空间里若有似无地萦绕,多少驱散了些沼泽带来的腥腐气息。林陌粗糙的手指,带着白日里与毒蟾搏杀留下的细微擦伤和泥污,极其轻柔地拂开小丫额前汗湿的乱发。指尖触碰到孩子微凉的皮肤,那份脆弱让他心头一紧,青石村被烈焰吞噬的景象、娘亲焦黑的手镯碎片、小渔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血色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撞击着他的神志,灼热的仇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将那股灭顶的杀意压回深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冰封的沉静,唯有守护的执念在深处无声燃烧。
帐篷外,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忽远忽近,如同不祥的预兆。泥地深处,白日里柱子深陷的脚印旁,一只铁头蝇不知何时悄然落下,绿豆大小的复眼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幽绿光泽,细长的口器探出,贪婪地汲取着泥水中残留的、属于柱子的、极其微弱的血腥气息。它贪婪地吸吮着,翅鞘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嗡”低鸣,那点幽绿的光泽随之明灭不定,像极了某种无声的讯号,穿透浓重的夜色,向着沼泽深处某个未知的方位传递着猎物的坐标。
营地边缘,靠近那片吞噬光线的浓密灌木丛,韩老枯瘦佝偻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背靠着一辆破损马车的残骸,断臂处裹着的破布早已被血和脓液浸透,散发出浓重的腥腐气味。灰败的面皮紧紧裹着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眸光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不远处另一顶更为宽大、透出微弱灯火的帐篷——那是墨老的居所。
营地的寂静被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打破。林陌背脊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搭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滑向袖中淬毒匕首冰冷的柄。帐篷的帘子被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掀开一角,墨老那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树皮的脸探了进来,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转动,精准地落在林陌身上,嘴角牵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弧度。
“林小友,”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干涩而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老夫夜观天象,星辉晦暗,恐有风雨。营中寒气深重,老夫帐中尚余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温养神魂,驱寒祛湿。小友白日力战毒蟾,劳苦功高,不妨移步,与老夫品茗论道一番?”
那“品茗论道”四个字,在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令人脊背生寒的阴冷。林陌的心脏骤然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白日里毒沼之中,墨老那探究如毒蛇、贪婪如饿狼的眼神瞬间浮现在脑海。混沌钟碎片在胸口衣襟之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震颤,冰冷的金属质感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尖锐的刺痛直抵灵魂深处!
示警!残铃在疯狂示警!
林陌抬眼,迎上墨老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不容抗拒的威压。拒绝?在这位筑基修士面前,一个炼气三层的“蝼蚁”有拒绝的资格吗?任何推脱都只会提前引爆这虚伪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冰封般的冷静迅速覆盖了眼底的惊涛,缓缓点头,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墨前辈盛情,晚辈惶恐,敢不从命。”
他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小丫往帐篷更深处挪了挪,用一块厚实的、沾染着宁神花气息的布角轻轻盖在她单薄的身上,指尖最后在她冰凉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传递着无声的承诺。这才起身,整了整身上沾染泥污和腐蚀痕迹的粗布短打,掀开帐帘,踏入了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带着沼泽特有的腐败腥气,激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他刻意落后墨老半步,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地上,都感觉如同踩在薄冰之上,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极度戒备的紧绷状态,九宫步的玄奥轨迹在识海中无声流转,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的雷霆一击。袖中的淬毒匕首,冰冷的锋刃紧贴着小臂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墨老的帐篷比林陌的大上许多,内里陈设也讲究不少。地上铺着厚实的兽皮,隔绝了湿冷的泥地寒气。中央一张矮几上,一盏精致的黄铜鹤嘴灯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矮几上摆放的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一个红泥小炉正煨在灯旁,炉火温吞,舔舐着炉上一柄紫砂提梁壶的壶底,壶嘴里袅袅升起白汽,一股清冽悠远、带着山野灵韵的茶香弥漫开来,正是上好的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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