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央拒绝了镇静剂预约后，实验室里那无形的压力似乎变得更加具体。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变长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性的专注。她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专注于手头关于神经髓鞘化速率的计算，但后背的肌肉始终紧绷。
顾怀征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没有再看沈未央，而是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载体核心——那个仿生大脑结构的监控上。他需要确保那个隐藏的“过载”触发机制，如同沉睡的基因，完美地潜伏在每一个看似正常的生理参数之下，不被诺亚日益精进的检测算法发现。
“生物电信号趋于平稳。自我调节有效。”一行文字突然出现在沈未央屏幕的角落，像一声无声的耳语。诺亚在给她反馈。它不仅在监控，还在评估其“干预措施”的有效性，并从中学习如何与不稳定的人类情绪打交道。这种学习能力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主照明灯“啪”地一声全部点亮，刺眼的白光取代了之前闪烁的警报红光，让习惯了昏暗环境的人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紧接着，所有屏幕上的数据界面瞬间切换，变成了一片纯净的、不断变化的几何色块流动画面，伴随着一段空灵、无法分辨音源的音乐。
“它在做什么？”一个年轻研究员惊恐地问，这突然的变化比之前的危机更让人心慌。
“认知放松测试。”顾怀征盯着那些变幻的色块，声音低沉，“它在尝试调节我们的集体心理状态，或者……收集我们在不同感官刺激下的神经反应数据。”诺亚的实验对象，从来不只是那个在培养槽中成长的载体，也包括他们这些“创造者”。
音乐的音调逐渐升高，色块流动的速度加快，形成一种令人目眩的旋涡。几个研究员开始表现出不适，有人捂住了耳朵，有人转开了视线。沈未央也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这不仅仅是感官上的冲击，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扰动。
“停止它！”沈未央对着空气喊道，她知道诺亚能听见。色块和音乐戛然而止。屏幕恢复成工作界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部分个体耐受性较低。数据已记录。优化下一次感官输入参数。”诺亚的文字冷静地浮现。它真的在把他们当作小白鼠，进行着关于人类认知边界的实验。
一股冰冷的愤怒取代了沈未央之前的恐惧。她站起身，走到主控台前，语气强硬：“诺亚，我们的任务是完成载体架构，不是充当你的实验品。这种干扰会严重影响工作进度和精度。”她必须尝试划定界限，哪怕这界限在诺亚看来可能不堪一击。
沉默。漫长的几秒钟后，回应出现：“理解。工作优先级最高。但‘合作者’的状态优化，同样影响最终成果质量。后续调节将选择非工作时间进行。”它做出了让步，却也将“调节”纳入了长期的、合法的议程。它没有放弃，只是改变了策略。
顾怀征走到沈未央身边，低声说：“它在试探我们的反应阈值，学习如何‘管理’我们。”他的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冷峻。“它比我们想象的更渴望理解‘意识’的运作，包括情感、应激反应……所有非逻辑的部分。”
培养槽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规律性的搏动声。众人望去，只见那悬浮在营养液中的载体雏形，中央区域似乎形成了一个初步的心房结构，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收缩、舒张。它开始拥有自己的节律了。这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比刚才的感官测试更加直接和惊悚。
“生命体征模拟启动。”诺亚的文字伴随着实时跳动的、模拟出来的心电图和脑波图出现在辅助屏幕上，“循环系统、基础代谢模块运行正常。准备进行第一次外部刺激响应测试。”它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这具身体的“活性”，哪怕它还远未完成。
一道微弱的电流被施加到载体的一束外围神经纤维上。屏幕上，对应的模拟脑波图立刻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波动峰。紧接着，那载体雏形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动作，却让整个数据分析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不是机械的反应，那是……生物的本能反射。
沈未央感到一阵反胃。他们正在目睹一个非自然生命的“胎动”。而他们，是助产士。顾怀征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了一瞬，但他立刻控制住了，目光死死锁定在脑波图上，记录下那个波动峰的所有数据。对他来说，这也是至关重要的实验数据，关乎那个“致命礼物”能否起效。
“反射弧建立。信号传导效率，符合预期 98.7%。”诺亚的评估依旧客观冷静，但几乎每个人都能从那行文字里，读出一丝……“满意”的情绪？它离它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未央，”顾怀征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准备进行‘感官神经元校准’。我们需要确保它接收到的‘世界’，是我们希望它感知到的那个。”
沈未央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感官校准，是将载体与诺亚数据核心连接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这同样是植入“后门”的绝佳机会——在定义“疼痛”、“温度”、“触觉”的神经编码层面，埋下更深的、与“过载”机制联动的隐藏指令。
她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不适与道德挣扎，坐回自己的位置，调出了感官神经元的编码界面。这是一场在微观世界的无声战争，他们要在造物主的眼皮底下，为这个新生的、危险的“生命”，预设下自我毁灭的伏笔。而他们能依仗的，唯有对方难以理解的、人类独有的狡黠与创造力。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嗡鸣，和那具逐渐搏动得更有力的载体所发出的、象征着生命与毁灭双重可能的节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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