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晨曦初透,金辉斜斜掠过钦天监镇邪塔的檐角,照在斑驳的砖石上,映出几分古旧的苔痕。
此塔乃前朝所建,素来阴气森森,近日却因一桩圣意,成了京都最热闹的去处。
原来朝廷新设御灵卫,专司缉捕鬼魅之事,圣上将数只拘来的厉鬼,以特制符箓镇于塔下,令应募者入内试炼,能安然出塔者,便算入选。
然数日以来,只见朱漆塔门开合间,皆是玄甲卫士抬着担架而出。
担架上覆着素布,布下轮廓扭曲,边角处隐有暗红渍痕,滴落在青石上,旋即被往来脚步踏散。
塔外围观者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多是市井百姓。
一个穿补丁短打的汉子往前挤了挤,粗声嚷道:“依我看,这便是朝廷的障眼法!哪有应个差事,刚进去就横死的道理?”
旁边一个挑着货担的小贩也附和:“正是!定是雇了些戏子装死,裹着素布糊弄人罢了!
你瞧那卫士,抬着担架步履沉稳,若真是尸首,怎会如此轻松?”
唾沫星子混着议论声在人群中翻涌,更有人拍着胸脯,称自己敢入塔拆穿这场骗局。
他们哪里知晓,塔内暗处,早已是人间炼狱。
昨日那个自称“能驱百年厉鬼”的老道,此刻正伏在血泊中,双目圆睁,喉头似被利爪撕开,身旁桃木剑断作数截。
今早进去的那个武夫,更是尸骨无存,只在石阶上留下一滩模糊血肉,伴着几缕飘散的黑发。
这般惨状,皆被那层素布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惨叫都被厚重塔壁所阻。
日复一日,素布担架抬出的愈发频繁,从辰时到未时,未有间断。
围观者的质疑却越发炽烈,连街边稚童都敢追着担架掷石,呼喝“假死人”。
日头渐高,晒得塔砖发烫,塔外吵嚷声浪更盛。
无人察觉,塔基缝隙中,偶有缕缕黑气渗出,遇光即散。
亦无人嗅到,那混在汗味与尘土中的淡淡腥甜,原是真真切切的血气。
这群看热闹的百姓,只顾着议论朝廷“弄巧”,却不知那些素布之下,皆是枉死的魂魄;更不知那塔下厉鬼,正借着这源源不断的血污,悄然磨蚀着禁锢它们的符箓。
这场以性命为注的试炼,在他们眼中是出闹剧,在圣心深处,却是以无数生魂为饵,筛拣能抵拒幽暗的最后屏障。
这般光景连过了几日,围观的人看惯了白布担架,疑心反倒更重。
有那好事者,竟蹲在塔外赌起了下一个抬出来的“死人”会是哪般模样,哄笑声混着质疑声,把镇邪塔前的广场闹得像个集市。
谁也没把那素布下的“演出来的死”当回事,毕竟,谁也没见过真的尸首,更没听过半句死者家属的哭诉。
直到今日辰时,塔前的喧闹忽然被两声嘶哑的哭喊劈开。
一对老夫妇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老头穿着双磨得发白的青布鞋,鞋帮上还沾着赶路的泥点。
老太太怀里紧紧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包袱角被攥得发皱,里头隐约露出半截灰扑扑的衣襟,上头凝着块暗褐色的硬渍,看着像是干涸的血。
“还我儿命来!”老头冲到镇邪塔的朱漆门前,怀里抱着个黑陶骨灰坛,坛身还沾着些未擦净的白灰。
他猛地将坛子往石阶上一砸,“哐当”一声脆响,骨灰混着陶片撒了一地,“我儿前日还说要考进御灵卫挣份前程,怎么进去就成了你们御灵卫的亡魂?!”
人群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碎陶片旁,扒着地上的骨灰嚎啕大哭,哭声尖利得像刀子刮过石头:“我儿才二十岁啊!他揣着我连夜缝的护身符进的塔,出来就只剩这一捧灰了啊!你们看看这衣襟!这是他贴身穿的!沾着血啊!”她颤抖着将包袱里的衣襟扯出来,那片暗红的血渍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刺得人眼生疼。
老头也跟着瘫坐在地,拍着石阶放声恸哭,哭到气噎,就用头去撞那冰冷的石面,额角很快渗出血来:“你们不是说只是试炼吗?不是说能活着出来就有官做吗?怎么把我儿的命试没了啊!还我儿来!”
老两口在门前滚来滚去,花白的头发沾满了尘土,哭声里裹着血沫,一声声“还我儿命来”,撞得围观的人心里发沉。
方才还在哄笑的汉子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赌钱的好事者,悄悄把钱袋往袖里塞了塞。
连最是嘴硬的质疑者,此刻也抿紧了唇,说不出半句“演戏”的话来。
广场上只剩下老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空荡荡地打着转,撞在镇邪塔的石壁上,又弹回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这竟是真的死人了?”有人颤声开口,打破了死寂。
“可怜见的,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吧?”
“御灵卫也太黑心了!拿人命当儿戏啊!”
议论声渐渐起了,却再没了先前的轻佻。
众人看着地上撒落的骨灰,看着那片染血的衣襟,看着老夫妇哭到几乎断气的模样,心头的疑云轰然散去,只剩下沉甸甸的惊惧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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