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那辆军绿色的吉普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好,高山站在车门旁,像一尊沉默的门神。
看到苏家三口人出来,他默默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刘翠娥看着这威风凛凛的铁家伙,又看看一言不发的高山,心里七上八下的,脚下有些迟疑。
“娘,快上车啊!”苏晴晴半推半拉地把母亲塞进了后座。
苏大海倒是干脆,自己爬了上去,好奇地摸了摸车里的座椅。
苏晴晴自己则麻利地跳上了副驾驶。
“高山,出发,去碧海县城!”
“是。”
吉普车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缓缓驶出了渔光村。当车子经过村口临时设立的哨卡时,一名持枪的年轻士兵对着车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刘翠娥像是被惊到的小兽,猛地一缩身子,几乎要撞到车窗上。她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一排排军绿色帐篷在视野中远去,才忍不住抓紧了苏大海的胳膊,声音发颤地念叨:”他爹,我这心到现在还怦怦跳,总觉得要出大事……”
苏大海没说话,只是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娘,您就放宽心吧,”苏晴晴从副驾驶回头,笑着安慰道,“有解放军同志在,咱们村比什么时候都安全。他们这是在保护咱们呢。”
话音刚落,吉普车驶上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车身猛地一颠。
“哎哟!”刘翠娥惊呼一声,脸色都白了,“这……这铁家伙怎么这么颠人!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高山同志,麻烦开慢点,我娘晕车。”苏晴晴连忙说道。
“是。”高山应了一声,车速明显放缓。
刘翠娥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开始有心思打量窗外的风景。越靠近县城,路上的行人和自行车就越多,偶尔还能看到拉着货物的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
”哎,他爹,你看,那楼是两层的!”
刘翠娥指着远处一座灰色的建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的眼睛根本不够用,很快又被街上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烫成卷儿的女青年吸引了过去,嘴巴微张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清脆地按着铃铛从车边驶过,吓得她又往苏大海身边靠了靠。
”我的乖乖,”她喃喃自语,”这街上的人比咱们全村的人都多,还都穿得这么体面……”
苏大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也有些发直,闻着空气中飘来的国营饭店的肉包子味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嗯’了一声,沉默的脸上多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波澜。
到了碧海县城,车速慢了下来。
县城比渔光村热闹太多了。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单位,县政府、邮电局、新华书店……穿着各式衣裳的人们来来往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
高山把车稳稳停在供销社门口。
刘翠娥和苏大海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座县城里最大的建筑,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爹,娘,走啊,进去看看。”苏晴晴一手挽住一个,拉着他们就往里走。
供销社里人头攒动,空气中混合着布料、肥皂和各种杂货的味道。高高的柜台后面,站着几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售货员,正不紧不慢地给顾客拿东西。
苏晴晴直接拉着父母走到了卖鞋的柜台。
“同志,麻烦拿几双鞋看看。”
售货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要多大尺码的?男鞋女鞋?”
“我爹穿42的,我娘穿37的。”苏晴晴报出尺码,又补充道,“我哥他们俩都穿43的。麻烦都拿出来看看,要耐穿的解放鞋和布鞋。”
刘翠娥一听这话,脸都白了,急得一把拽住女儿的胳膊:”晴晴!你疯了不成!买这么多鞋干什么?这得要多少鞋票和布票啊!我和你爹的鞋补补还能穿!你哥他们的鞋也是好的!票要省着点用,万一有个什么急事呢!”
“娘,什么还能穿,都磨得快露脚指头了。”苏晴晴不理会母亲的拉扯,“挣钱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得好点吗?今天必须买!”
她转头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快点,我们都要。”
那售货员见她说话干脆,又一口气要买四双,态度也热情了些,麻利地从货架上取下几双鞋摆在柜台上。
“闺女,使不得,这得花多少钱啊……”刘翠娥急得直跺脚,求助似的看向苏大海。
苏大海看着柜台上崭新的鞋子,嘴唇动了动。他想起了妻子夜里坐在煤油灯下,眯着昏花的眼睛一次次纳着鞋底的模样,又想起了自己那双被海水泡得发白、满是裂口的脚。他喉头一哽,最后却只是抬起粗糙的大手,在女儿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闷声对妻子说了一句:”听晴晴的。”
刘翠娥被丈夫这一下和这句话彻底镇住了,顿时没了声,眼圈却一下子红了。
高山默默上前,一声不吭地接过了那几双鞋,像拎着几根稻草一样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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