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海水粘稠如腐墨,每一次涌动都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那是生命被吞噬后留下的最后气息,黏在鳞片上,久久散不去。敖广庞大的龙躯砸在巨礁上时,礁身覆盖的青苔被震得簌簌脱落,露出下方深褐色的、布满裂痕的礁石本体——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神,满是无法愈合的伤口。身后,东海的咸腥早已被混沌海域特有的、混杂着铁锈与腐烂海藻的气味取代,可那熟悉的东海气息,却像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那是龙宫玉阶上珍珠的莹润气息,是孩儿们在珊瑚丛中嬉闹时溅起的清凉水花气息,是他统治了万年的东海,如今却沦为一片焦土的悲凉气息。
他垂下头颅,金色的龙瞳在昏暗的海水中几乎失去光泽,只剩一片死寂的黯淡。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森白的龙骨在灰黑的海水中隐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肌肉与筋膜,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颤抖。黑红色的鲜血从伤口涌出,在水中缓慢地扩散,如同绽放的墨菊,凄美而绝望,连游过的小鱼都不敢靠近,只远远绕开这片死亡的痕迹。残存的龙族士兵们散落在巨礁周围,年轻的小龙将脑袋埋在礁石缝隙里,龙身不住地颤抖,龙瞳中倒映着海水中漂浮的残肢——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惨烈,是书本里没有记载的血腥;年老的龙将则用粗糙的舌头舔舐着伤口,龙须无力地垂在水中,随着微弱的海流轻轻摆动,往日里能掀起滔天巨浪的龙爪,此刻连握紧的力气都快消失了,只剩下满目的疲惫与茫然。
就在这时,一片青金色的龙鳞,如同暗夜里的一点星光,乘着微弱的海流,缓缓飘到敖广眼前。
敖广的呼吸骤然停滞,连伤口的剧痛都仿佛被瞬间遗忘。
那鳞片的颜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是七太子敖雪独有的青金色,阳光下会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像最珍贵的琉璃,曾让无数小龙羡慕不已。可此刻,这片鳞片边缘布满了锯齿状的裂痕,未干的血迹将青金色晕染得暗沉发黑,仿佛一朵被暴雨摧残的花,失去了所有生机。敖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龙爪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将那片鳞片拢在掌心,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易碎的珍宝。鳞片冰凉的触感传来,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酸——仿佛还是昨日,敖雪还是个小龙崽,缠着他的龙尾,兴奋地炫耀自己新长出的青金色龙鳞,奶声奶气地说:“父王,等我长大了,要用这鳞片挡住所有敌人,守护东海!”
“雪儿……”敖广的声音嘶哑,几乎细不可闻,只有微弱的气流从喉咙里挤出,带着滚烫的温度。
顺着鳞片飘来的方向望去,更多破碎的“记忆”在灰黑色的海水中浮现。半截断裂的虾枪斜插在礁石缝里,枪杆上布满了抓痕,木质的枪身已经被海水泡得发胀,枪尖上还顽固地嵌着一片玄黑色的龙鳞——那是北海黑龙的鳞片,而这把虾枪,是虾戟统领用了千年的兵器。敖广记得,虾戟统领跟随他征战多年,一把虾枪使得出神入化,当年平定深海乱匪时,就是这把枪,精准挑落了匪首的首级,护住了无数水族的性命。
不远处,一只足有磨盘大的巨螯四分五裂地散落在海水中,断口处的血肉早已模糊,只剩下坚硬的甲壳还维持着原状,甲壳上还能看到北海黑龙爪尖划过的痕迹。那是蟹将的螯。敖广的眼前瞬间闪过蟹将最后一刻的模样——龙宫的宫墙被北海黑龙撞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碎石纷飞,蟹将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用自己的巨螯死死顶住缺口,任凭黑龙的利爪在他身上撕扯,甲壳碎裂,鲜血直流,也绝不后退一步,直到最后力竭而亡,巨螯也被生生折断,掉进混乱的海水中。
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龙角碎片,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显然是经常被摩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细致。敖广一眼就认出,那是长孙敖阳的龙角。小家伙总说,这是他成年后要用来守护龙宫的信物,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打磨,生怕有一点瑕疵,还曾骄傲地对他说:“爷爷,等我成年礼,我要带着这龙角,去巡视东海的每一片海域!”可如今,这枚承载着希望的龙角碎片,却漂浮在这死寂的混沌海域中,成了永别,成了无法兑现的誓言。
这些残骸在灰黑色的海水中起起伏伏,每一块碎片,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敖广的心里,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仿佛又回到了龙宫被攻破的那一天——敖雪倒在玉阶上,青金色的龙躯被玄黑龙爪撕扯得不成样子,鲜血染红了洁白的玉阶,可他依旧死死咬着一名黑龙将领的脖颈,眼中满是不屈,直到最后一口气都没松口;虾戟统领率领着残兵,朝着黑压压的黑龙冲去,单薄的虾壳在龙爪下不堪一击,却依旧掷出了最后一枪,枪尖刺穿了一名黑龙的眼睛,为身后的小龙争取了逃跑的时间;那些平日里不起眼的虾兵蟹将,挥舞着虾枪和蟹螯,用自己的身体筑成一道道防线,前赴后继地冲向敌人,最终化为一片模糊的血肉,将龙宫的门槛染成了红色,成了永恒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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