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绳的夏日,阳光炽烈,海风咸湿,带着一种与日本本岛截然不同的、慵懒而热烈的气息。比嘉中学网球部的部长,木手永四郎,推了推鼻梁上的太阳镜,站在自家经营的民宿廊下,审视着眼前络绎不绝的游客。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同计算着球场上的杀球角度,只不过此刻计算的是民宿的入住率和物资消耗速度。即使在假期,他精明务实的本性也未曾改变。
民宿今年夏天来了一位特殊的长期住客——来自东京的插画师,岛袋弥生。她是为了给一本关于冲绳民间传说的绘本取材而来。与木手见过的许多游客不同,她并不热衷于去那些着名的网红景点打卡,而是每天背着画板,戴着宽檐草帽,穿着简单的棉布裙,穿梭在古老的村落、红树林湿地和偏僻的海滩,一坐就是大半天,用画笔记录着风土人情。
木水最初并未在意这位安静的住客,直到某天傍晚,他核对账目时,发现弥生预付的住宿费用多出了一晚。他拿着账单找到她时,她正坐在庭院的老榕树下,就着夕阳的余晖修补一张被海风吹破的画稿。
“岛袋桑,你的费用计算有误。”木手将账单递过去,语气是惯有的直接。
弥生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晒成小麦色的、带着艺术家散漫气息的脸庞,眼睛像冲绳的海水一样清澈。她看了看账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抱歉,我算数一直不太好。麻烦木手君了。”
木手看着被她修补的画稿,那上面画的正是他家民宿庭院的一角,线条灵动,色彩温暖,捕捉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美感。他沉默地收回账单,自己划掉了多余的费用,什么也没说。
这件事本该就此结束。但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去海边写生的弥生。木手接到她用公共电话打来的求助时,雨势正猛。他本可以让她等待雨停,但脑中瞬间计算出了她所在位置的涨潮时间和风险概率。
当他开着家中那辆有些年头的面包车,在狂风暴雨中找到那个缩在废弃候船亭里、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一样的弥生时,她正紧紧抱着怀里的画板,脸上却不见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观察暴风雨的奇异专注。
“上车。”木手摇下车窗,言简意赅。
回程的路上,弥生看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风景,轻声说:“冲绳的雨,和东京不一样,很有力量。” 她转过头,看向木手紧绷的侧脸,“谢谢你,木手君。耽误你时间了,回去我补交车费。”
木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不用。民宿服务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看天气预报。”
这件事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联系。弥生依然早出晚归地写生,但偶尔会在庭院里遇到木手时,跟他分享她今天画到的有趣景物,或者请教一些关于冲绳植物的名字。木水发现,这个看起来迷糊的东京女孩,对美有着惊人的直觉和执着,谈起她热爱的绘画时,眼睛会发光,那种纯粹的热情,与他凡事计算利弊的思维方式截然不同。
一次,弥生为了画晨曦中的古宇利大桥,天不亮就出门,结果因为方向感太差,在附近的巷子里迷了路。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试图找回民宿,却越走越远。最终,是晨跑的木手在一个死胡同里找到了对着地图一脸茫然的她。
“笨蛋,这边。”木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却不如平时那般冷硬。他带着她穿过七拐八绕的小巷,阳光渐渐升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木手君好厉害,对这里好熟悉。”弥生跟在他身后,由衷赞叹。
“Born and bred here.”木手下意识用了句冲绳方言,随即抿了抿嘴。
木手永四郎的生活依旧围绕着民宿和网球(他偶尔会去附近的公共球场指导小孩子),但不知不觉中,他的动线里开始包含了“确认岛袋弥生是否又迷路”、“提醒她带足饮用水”以及“在她晚归时留一盏廊灯”这些额外的项目。他甚至在她某次感叹没尝到某家知名老店的冲绳荞麦面时,第二天清晨“顺路”带了一份回来放在她房门口。
弥生则用她的方式回报。她会把画好的民宿风景小画送给木手的母亲,会教附近的小孩子简单的素描,也会在木手核对账目到深夜时,默默放一杯冰镇的冲绳香檬水在他手边。
夏日的尾声将近,弥生的取材也接近完成。离开的前一晚,她坐在海边的堤坝上画最后的夕阳。木手找到她时,她正望着被染成金红色的海面出神。
“给,木手君。”弥生将一张画递给他。画上是傍晚的民宿庭院,廊下,木手正低头翻阅着账本,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认真的侧影,背景是绚丽的晚霞。画的角落写着:“冲绳的夏日与认真的你”。
木手接过画,看着画中的自己,沉默了很久。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夕阳下反着光。
“画得不错。”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弥生笑了笑,没有追问。
第二天,木手开车送她去机场。一路无话。直到弥生办理完登机手续,转身向他道别。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木手君。”
“一路顺风。”木手点头。
就在弥生转身走向安检口时,木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下次来,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免得你又迷路。”
弥生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到木手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飞机冲上云霄,带走了东京的插画师,却在冲绳少年的心里,留下了一抹不同于烈日与海风的、名为“期待”的色彩。木手永四郎的冲绳夏日恋曲,没有华丽的乐章,只有海风、骤雨、迷路和一幅画,但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感,却如同冲绳的珊瑚,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无声而坚定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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