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水线之下那巨大的货仓里,也同样堆满了印着“咸鱼干货”、“加州农产”字样的木箱。
海风很大,将他那件半旧的黑色暗花短打吹得猎猎作响。
这身衣服,早已被血水浸透,又被阿萍姐洗干净,循环往复,变得僵硬,不复柔软。
贴在他精瘦的身躯上,勾勒出如猎豹般蓄势待发的线条。
他爬在桅杆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一言不发。
直到太阳落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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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龙号的船长室,是这艘三桅帆船上唯一一处能隔绝大部分风声与海浪咆哮的地方。
一盏罩着玻璃的油灯被牢牢固定在舱壁上。
一张宽大的海图桌,此刻被当作了餐桌。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船餐:煮熟的土豆,大块的咸牛肉,掺了鱼干的燕麦糊,还有几条用烈酒和粗盐简单烤制的海鱼。
这艘船名义上的船长仍是被“拐来”好吃好喝的白发老头莫里斯,船上的厨子是莫里斯手下的一个修船工,做的也是白人饭。
不过陈九也不在意,能填饱肚子就好。
莫里斯知趣地让开了船长室,自己带着人去一边吃去了。
陈九坐在椅子上,快速吃完了肉,剩下碗里盛着半碗燕麦糊没怎么动,只是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
他的左手边,坐着小哑巴陈安。
这孩子比刚来金山的时候长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些。
最近被陈九看得紧,没给人放过血,又兼着学了些字,眼睛里那化不开的忧伤才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活泼生气。
他安静地为大家的碗里添上热水,又将烤鱼仔细地撕下鱼刺,把雪白的鱼肉放在陈九碗里,示意他快吃。
桌子的另一侧,是王崇和。
他依旧沉默如铁,那柄裹着粗布的长刀就靠在他的腿边。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动作幅度却极小,一双眼睛看似盯着自己的碗,实则眼角的余光时刻警惕着这间狭小船舱里的一切动静。
南滩的船老大张阿彬,正大口地嚼着咸牛肉,他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未干的湿气,显然是刚从甲板上巡视回来。
“今晚的风向不对,北风顶头吹,船走得慢,”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照这个速度,明天黄昏能到维多利亚港,都算系老天爷保佑喇。”
旧金山离维多利亚港并不远,乘坐太平洋邮轮公司的蒸汽船,四五天就到。
他们这种木质帆船,时常受到洋流影响,现在已经在海上走了半个月。
他们这些人中间除了莫里斯真正意义上当过远洋船长,其他人并不熟悉这段航线。
张阿彬拍着胸脯保证,等日后走多了,时间估计能压缩到十天。
陈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心里却盘算着是不是找机会买一艘真正的蒸汽远洋船,可惜这船一开始只能靠白人水手,信不过。
再加上这段时间,他们疯狂花钱,即便是那些从铁路公司抢来的钱如此之巨,也顶不住这么开销。
还是等真正有进项了再说吧…..
这也是他如此着急来维多利亚港的原因之一。
卑诗省洪门致公堂是在赵镇岳一手支持立起来的,要是龙头故去的消息先于他们抵达,又不知道生几多事端。
除了这些陈九的嫡系心腹,桌旁还坐着三位“客人”。
一位是致公堂的老叔父,名叫黎耀祖。
他年过花甲,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年斑。
在金山生活了近二十年,是致公堂最早的一批成员,在海外洪门中辈分很高。
前些日子被陈九关在义兴公司,刚放出来没多久。
此刻,他正小口地抿着烈酒,眼神中带着一丝忧虑。
紧挨着黎伯的,是一个戴着圆片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叫周正,是赵镇岳的心腹之一,专管致公堂的走私事务,独立于何文增之外。
他有些局促不安,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虽然挺得笔直,但面对着满桌的江湖悍勇,更像一个误入狼群的教书先生。
而坐在陈九右手边的,则是菲德尔的助手,华金。
眼下刘景仁和傅列秘去了萨城,卡洛律师忙着城里的事务,还忙着在巴尔巴利海岸成立一个新的公司,聘请了一大堆财务,十几个鬼佬律师在他手底下做事,忙的焦头烂额。
格雷夫斯去了美国南方,手底下一时竟无人可用…
好在菲德尔借来了他的秘书,这个孤胆闯血手帮巢穴的年轻人在那一夜居功甚伟,更是精通英语、粤语、西班牙语等四五门语言,堪称做秘书的绝佳人选。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正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咸牛肉。
“黎伯,”
陈九终于开口,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呢趟水路山长水远,辛苦您老。”
黎伯连忙放下酒杯,欠了欠身子:“九爷言重。能为总舵效力,系我呢副老骨头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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