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晨曦如同轻柔的薄纱,试图穿透窗户纸的缝隙,悄悄探进医馆。然而,这宁静的氛围却被医馆后堂传来的一阵凄厉嘶吼瞬间打破。苏晚在睡梦中被这声音猛地惊醒,她甚至来不及穿好鞋子,赤着脚便心急如焚地朝着声音的源头冲去。
一进后堂,她便看到张大锤整个人痛苦地弓成虾米状,额头的汗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将枕头浸得湿透。他缠着夹板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狠狠地折磨着他。
“疼!疼死我了!” 张大锤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声音中满是绝望与痛苦。他的左手死死地抠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裂开。“苏大夫... 求你... 砍了吧!留着这胳膊比死还难受!”
苏晚的心尖猛地一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早就料到术后炎症反应会带来钻心的剧痛,可当亲眼见到这汉子疼得浑身颤抖、几近崩溃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药碗,指节泛白。
麻沸散的效力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此刻正是新肉生长、骨茬磨合最为疼痛的时候。苏晚深知这一点,可面对张大锤的痛苦,她心中仍满是不忍与焦急。
“张大锤!” 苏晚几步扑到床前,迅速拿起沾了凉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当她将药碗凑到他唇边时,尽管内心焦急如焚,但声音却稳得像定盘星,试图给予张大锤一丝安慰与力量。“你昨天醒来说什么?你说‘不想少只手’。”
张大锤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过来,突然,他像是被痛苦冲昏了头脑,一把挥开药碗。只听 “哐当” 一声,青瓷碗砸在地上,瞬间裂成几瓣,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洇开,如同凝固的血,显得格外刺眼。
“那是老子犯浑!”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如同一根根扭曲的绳索。“现在才知道,留着胳膊比少一只更遭罪!你当我是铁打的?”
魏五听到动静,立刻从门口冲了进来,他那粗粝的大手用力按住张大锤剧烈起伏的胸膛,大声劝道:“大锤哥!苏大夫熬了整夜给你接骨,你这是要辜负她?”
“魏五,松手。” 苏晚伸出手,按住护卫的手腕,然后缓缓蹲下来,与张大锤平视。晨光透过窗纸,洒在她眼下那深深的青黑上,凸显出她的疲惫,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你见过铁匠铺的铁块吗?烧红了砸,砸扁了再烧,疼不疼?可最后能成菜刀,能成犁头,能成你打了半辈子的锤子。”
她轻轻伸出手,碰了碰夹板边缘,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胳膊里的骨头现在就是块烧红的铁。疼,说明它在长,在硬。你要是现在放弃......”
“怎样?” 张大锤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一丝茫然与挣扎。
苏晚将指腹抵在他未受伤的左腕上,认真地说道:“你左手能握一百斤的铁锤,对吧?要是现在砍了右臂,你后半辈子只能拿三十斤的小锤,蹲在街角给人修锅补盆。” 她忽然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鼓励与期许。“我猜张大锤张师傅的铁锤,是要打给新嫁娘的铜盆,给学堂的铁门环,给粮行的大秤砣 —— 不是修破锅的。”
床榻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仿佛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所触动。张大锤的左手慢慢松开床沿,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发抖。他盯着自己缠着夹板的右臂,看了很久很久,喉结滚动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 那药... 再喂我一次。”
苏晚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碗碎片,这时,魏五已经重新盛了药汁过来。
当药碗再次凑到唇边时,张大锤突然闷声说:“苏大夫,要是最后这胳膊废了......”
“不会废。” 苏晚毫不犹豫地截断他的话,眼神坚定得如同磐石。“我保证。”
话音未落,前堂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魏五刚要出去查看,就听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苏晚拿咱们百姓当白老鼠!昨天给张铁匠接骨,今天人疼得要撞墙!”
“就是!太医院赵大人说了,碎骨哪有接的道理?她这是胡来!”
苏晚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溅在张大锤的手背上。她转身时,后堂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透过这缝隙,隐约能看见前堂窗户映出的人影 —— 足有二三十个,他们举着写着 “庸医害人” 的白纸,正用力地拍打着医馆的木门,发出咚咚的巨响,仿佛要将这扇门拍碎。
“苏姑娘!” 魏五紧紧攥着腰间的刀,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警惕。“我去赶人!”
“等等。” 苏晚伸手扯住他的衣袖,脸色微微一变。“赵德昌的声音。”
果然,人群中响起一阵苍老的咳嗽声,紧接着,赵德昌那故作威严的声音传来:“老朽在太医院当值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荒谬的治法。碎骨复位?那是要把病人往鬼门关里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