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晨雾时,苏晚望着城门上二字,喉间像塞了把晒干的麦芒。
三年前她背着母亲,牵着弟弟从这里踉跄逃出时,城砖上还凝着饿殍的血,此刻却被新砌的青灰砖覆盖,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了。顾昭翻身下马,伸手接住她。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苏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不是冷,是那种被旧疤勒住心口的疼。
她望着脚下的青石板,忽然蹲下身,指尖抚过砖缝里的野蓟。
三年前弟弟苏小川就是在这里摔了一跤,膝盖磕破的血珠渗进砖缝,和着盐碱地的白霜,像朵开败的小红花。
阿晚。顾昭蹲下来,拇指轻轻抹过她泛红的眼尾,我让人把城墙上的血渍都刮了,新砖是从南边运的,烧砖的匠人说,这土性最接近晋州的。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但有些事,总得自己来看。
苏晚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站起来。
城门口的守卫见顾昭腰间的玄铁令牌,早忙不迭开了道。
进城的青石板路比记忆中宽敞,可街角的老槐树还在,树洞里塞着的破棉絮还在——那是逃荒时,她和母亲用最后半块炊饼换的,裹着弟弟冻得发紫的小脚。
医馆。苏晚突然拽住顾昭的袖子,先去西市的医馆旧址。
顾昭没多问,翻身上马带她往城西去。
旧医馆的位置现在开了家米行,门楣上丰谷记三个金漆字晃得人眼疼。
米行老板正蹲在门口擦算盘,见他们过来,抬头笑道:两位客官买米?
新到的南丰稻,可香了——
这里以前是医馆。苏晚打断他,林氏医馆,您知道吗?
老板的算盘珠子掉了一地。
他盯着苏晚的脸看了片刻,突然跪下:女菩萨!
是您啊!
三年前我家娃出痘,是您用青蒿煮水擦身子救的!他爬起来翻箱倒柜,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您走后,我媳妇每天给医馆旧址烧柱香,这是去年收的新麦,给您留的......
苏晚接过油纸包,里面是一小把金黄的麦粒,还带着晒过太阳的暖。
她喉咙发紧,把麦粒塞进怀里:现在晋州有疫病?
可不是!老板脸色骤变,上个月开始,先是东头老张家媳妇说头晕,接着是西巷的王屠户,现在满街都是走路打晃的,眼睛直愣愣的,跟中了邪似的!他压低声音,昨儿个张屠户家小子说,看见他爹大半夜往忘忧井跑,井边都是脚印子......
忘忧井。苏晚和顾昭对视一眼。顾昭手按刀柄:带路。
米行老板带他们到东市时,正撞见几个汉子架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往医馆跑。
女人嘴角淌着白沫,指甲深深抠进架着她的人胳膊里,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苏晚冲过去按住她的手腕——脉搏快得像擂鼓,皮肤下有青紫色的细血管在跳动,像蚯蚓在爬。
她喝了忘忧井的水?苏晚问旁边哭嚎的妇人。
喝了!妇人抓着她的袖子直磕头,我家春桃天没亮就去挑水,回来就成这样了......
苏晚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扎进春桃的人中。
女人猛地抽了口气,眼睛慢慢聚焦,看见苏晚时突然尖叫:井里有东西!
黑糊糊的,会爬!
别怕,慢慢说。苏晚握住她的手。
春桃浑身发抖:我往桶里打水,看见井里有影子,不是我的......是好多手,抓着桶沿......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虫,虫身还沾着血。
苏晚用镊子夹起虫子,放进随身携带的玻璃罐里。
顾昭凑过来看,瞳孔微缩:这是......
蚀心蛊的幼虫。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苏晚抬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老者站在阴影里,灰白的胡须被风掀起,正是医馆里那个总在角落翻药书的柳先生。
他什么时候跟来的?
苏晚记得今早启程时,柳先生说要留在京城整理药方,可此刻他腰间别着个铜葫芦,正是晋州医婆常用的药囊。
柳先生?苏晚皱眉,您怎么在这儿?
柳先生没回答,走到春桃身边蹲下。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翻开春桃的眼皮,瞳孔里有极细的金斑,像撒了把碎金箔:蛊虫入眼,说明已经入脑了。他转向苏晚,你在井里取的水样,可化验过?
苏晚这才想起,方才在米行时她悄悄用玻璃瓶装了半瓶忘忧井的水。
她倒出一点在白瓷碟里,对着阳光看——清冽的水在碟子里泛着淡金色,像撒了层细沙。
这是蛊母的分泌物。柳先生从怀里摸出个小秤,称了半钱药粉撒进去。
水面立刻翻起泡沫,浮出些半透明的絮状物,蛊母喜阴,在井里养了三年,现在该成虫了。
谁养的?顾昭的声音冷得像刀。
柳先生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玄铁令牌:顾统领该比我清楚——晋州谁有本事在井里养三年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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