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的风裹挟着一股铁锈味的土气,毫不留情地灌进马车的缝隙,那股刺鼻的味道让苏晚不禁皱了皱眉头。她伸手掀开帘子,望向车外。残阳如血,将断墙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墙根处的青苔比记忆中愈发厚实,宛如一块发烂的绿毡子,静静地趴在那里,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变迁。这里,便是她逃荒前生活了十七年的旧宅。
“慢些。”顾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指节因常年握剑而略显粗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影十一已经清过外围,但若有埋伏......”
“我知道。”苏晚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指甲轻轻掐了掐,传递着自己的坚定。“我娘在这儿等了十年,该让她看看当年没烧完的东西。”
林氏扶着车辕缓缓下车,裙角轻轻扫过地上的碎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从袖中摸出一块蓝布帕子,轻轻地擦拭着院门口那半块石磨——那是苏晚小时候磨药汁的地方。“小晚,”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当年大火从粮仓烧过来,你爹把医书塞进墙缝......”
顾昭适时递来火把,温暖的火光照在林氏的鬓角,映得那丝丝白发格外醒目。她沿着残垣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粗糙的碎瓦划破了她的指腹,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可她却浑然不觉,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可能存在的医书吸引。终于,随着“咔”的一声轻响,半块青砖松动了,一本裹着油布的书册掉落出来。
油布的边缘已经焦黑,像是被大火舔舐过的痕迹,但封面却还能依稀辨认出“毒理”二字。林氏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火把险些掉落在地上。苏晚眼疾手快,迅速接住火把,就见母亲翻开书页,泛黄的纸页上有半行墨迹:“慢性毒物可混于粟米,月余方显症......”
“你爹......”林氏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字迹,眼泪不由自主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色。“他当年总说晋州的旱情不对,说粮库里的米有股怪味。后来他去查,再没回来......”
“娘。”苏晚心疼地搂住她颤抖的肩膀,不经意间瞥见书中夹着半片青瓷碎片——和陈尚书袖中漏出的那片,纹路竟分毫不差。
“苏姑娘。”影十一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打破了这悲伤而凝重的氛围。
这位暗卫单膝跪在墙根,指尖沾了点泥土,放在掌心轻轻搓捻着。“这里有新鲜足迹。”
苏晚闻言,急忙蹲了过去。潮湿的泥地上,三枚鞋印清晰可辨,前掌深后掌浅,鞋底有着细密的横纹。“京城步军的制式军靴。”顾昭也蹲在另一侧,指腹轻轻地划过鞋印边缘,神色凝重。“昨天夜里下过雨,这脚印是雨停后留下的。”
“有人比我们先到。”苏晚顿时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凉。她想起退朝时陈尚书慌乱的模样,想起赵三叔指甲缝里的黑米粒——原来那些想灭口的暗卫,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来销毁这旧宅里的证据。
“去查最近十日晋州城外来往的兵士。”顾昭低声对影十一说道,后者立刻点头,衣摆掠过墙根时带起一片灰尘,轻轻地落在那本《毒理》上。
苏晚翻开医书继续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书中记载:“中毒者初时腹胀,半月后便血,月余七窍渗血而亡,与砒霜急性发作不同,需持续摄入......”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逃荒路上见过的那些尸体——赵三叔死前三天还能喝稀粥,第五天却突然吐出黑血;王婶的小儿子总是喊肚子疼,最后蜷缩在草堆里没了气息。这些症状,竟与书中的描述分毫不差。
“不是天灾。”苏晚缓缓合上医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是有人把慢性毒药掺进赈灾粮,让百姓慢慢死去,死得就像天灾一样。”
顾昭的手搭在她的后颈,体温透过粗布衣领缓缓传来,给她带来一丝温暖。“我让人查了当年分发粮食的官员。”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墨迹还未完全干透。“这是名单,其中有个主簿叫周庆,十年前突然失踪。”
“周庆?”林氏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当年县太爷总说周主簿最会管粮库,说他......”她猛地顿住,目光死死地盯着名单的最末一行,“这是周庆的侄儿?周明远?”
苏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名单最后写着:“周明远,现任兵部谢参军府中管事。”
“谢参军......”苏晚想起早朝时站在陈尚书身侧的谢参军,想起他总是垂着的眼尾,想起他递折子给皇帝时,袖口露出的青瓷袖扣——和陈尚书的碎片,和林氏书中的残片,颜色一模一样。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紧张的沉默。
影十一掀开帘子走进来,腰间的佩刀轻轻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顾统领,晋州城方向有三骑快马,是暗卫的标记。”
顾昭将名单收进怀中,指尖在苏晚的手背上轻轻一按,眼神中透着坚定。“影十一,去请谢参军来晋州旧宅。就说......”他扫了眼桌上的《毒理》和青瓷残片,“就说有故人托我带句话。”
苏晚望着暮色中渐渐扬起的尘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
谢参军的表亲,陈尚书的青瓷瓶,周主簿的失踪——这些线头终于错综复杂地缠成了一团,而线头的另一端,正攥在某个躲在阴影里的人手中。
风卷着碎纸页,“簌簌”地掠过她的脚边,上面隐约可见“投毒者,当诛九族”几个字。
苏晚弯腰捡起碎纸,抬头时正好撞进顾昭的目光。他的眼中有暗潮翻涌,像是压抑着无尽的怒火与决心,却在触碰到她视线的那一刻,瞬间柔软下来,他伸手轻轻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别怕。”他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落在纸页上的月光,温柔而坚定。“我们要挖的,从来不是半坛药。”
院外传来影十一翻身上马的声音,马蹄声渐渐远去,就像一根细针,轻轻地挑开了遮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层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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