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完最后一个咳血的病人,苏晚的手指还攥着药杵,指腹被磨得发红。方才捣药时太急,力道没控制好,木杵边缘的毛刺嵌进掌心,渗出血珠,混着甘草末凝成暗红的痂。
东厢房飘来的药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腔——是川贝炖雪梨的甜润裹着松木燃烧的呛人气息,像极了去年在晋州赈灾时,破庙里用瓦罐煨药的味道。她突然浑身一僵——方才转移时,为了抢时间救那被房梁砸伤的老妇,她竟把地窖里的账册忘在了原处。
阿桃!她扯下染血的围裙甩在案上,粗布摩擦着木桌发出刺啦声,看好药柜,镇咳散若不够就用枇杷叶顶,记着用蜂蜜调,别太苦了。话音未落,已抓起墙角浸湿的粗布裹在头上,湿布滴下的水顺着额角滑进衣领,激得脖颈一阵发凉。
顾昭从后堂转出来,剑穗还滴着水——方才他带人扑了半宿火,玄色衣袍上晕开大片深色水痕,混杂着烟灰,倒像幅泼墨的画。见她往门外冲,立刻扣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袖渗过来,带着铁护手的凉意:火场余烬未灭,梁木随时会塌。
那是晋州三年灾情的记录。苏晚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灰烬,被火光映得发灰,从逃荒路上开始记的死亡人数、各村上报的赈灾粮数目,还有上个月陈老汉说他儿子在粮栈看见的——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发紧,每笔数目都按了血手印,烧了就再没证据。
顾昭的指腹蹭过她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捻银针磨出来的,带着熟悉的粗糙感。他松开手时,剑已出鞘,金属摩擦的轻响在浓烟里格外清晰:我跟你去。
后堂的木门被烧得只剩半扇,焦黑的木板翘着卷曲的边,像只被灼坏的蝶翼。浓烟裹着焦木味扑面而来,呛得苏晚喉咙发疼,忍不住咳嗽起来,眼泪被熏得直流。她蹲下身,将湿布的一角系在顾昭手腕上,绳结勒得很紧,另一头缠紧自己手掌时,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沉稳得像擂鼓:贴地走,别碰房梁。方才听见西厢房的椽子响了三次。
地窖入口在灶台下,原本盖着青石板,此刻石板斜斜歪向一边,缝隙里漏出暗红火光,映得周围的砖缝泛着诡异的橘色。苏晚的心猛地一沉——魏五说过这石板要三人合力才能挪开,除非有人用了巧劲,比如......她摸向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的防滑纹硌着掌心。
魏叔!她扯着湿布往前爬,膝盖擦过焦黑的地板,木刺扎进裤管,渗出血珠也顾不上,魏叔?
回应她的是一声闷哼,气若游丝,像风中残烛。
苏晚顺着声音摸过去,指尖触到温热的血,黏腻地裹住指缝。借着顾昭火折子的光,她看见魏五蜷在砖堆里,左肩胛插着把带血的刀,刀刃没入半寸,伤口周围的布已经焦了,露出的皮肉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被火燎过。
苏...姑娘。魏五浑浊的眼睛亮起一星微光,血沫从嘴角溢出,沾在花白的胡须上,那狼崽子...从后窗翻进来,要抢铜匣。他抬起没受伤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蜷曲,指向墙角裂开的砖缝,账册...塞里头了。
苏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砖缝里露出半寸染血的封皮,正是她用粗麻线装订的账册,边缘的线脚还缠着她前日不小心蹭上的药汁。
她刚要去够,头顶传来的断裂声——是房梁在烧,木头纤维爆裂的脆响像在耳边扯断棉线。
顾昭突然拽紧湿布,将她往回拉,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梁要塌了!
等我!苏晚甩开他的手,从腰间摸出银镊子,镊尖泛着冷光,咬着牙去夹砖缝里的账册。指尖刚碰到封皮,粗糙的麻纸蹭着指腹,带着魏五的血温,身后突然传来破风之声,快得像毒蛇吐信。
她本能地侧滚,肩胛骨撞在烧焦的门槛上,疼得眼前发黑。一把带血的短刀擦着耳际钉进土墙,刀刃上的蛇纹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蛇眼处镶嵌的铜片还沾着暗红的血。
灰衣狼。顾昭的声音沉得像铁块,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他反手掷出火折子,橘红色的火光瞬间照亮来人——灰布短打,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正是影蛇手下那员恶将。灰衣狼抹了把脸上的血,露出森白的牙,嘴角的笑像撕开的伤口:苏大夫好本事,火里还能救人。他抽出腰间另一把刀,刀身映着跳动的火光,但今天,你和这破本子都得留这儿。
苏晚的后背贴上焦热的土墙,砖缝里的热气烫得皮肉发疼。她摸到脚边半块碎砖,棱角锋利,攥得指节发白——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武器。顾昭的剑在五步外,被方才的砖堆压着,剑柄露出半截,还在微微发烫。
晚晚。顾昭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稳,像每次她做手术时他在外头守着的语调,往右挪两步。
她没问为什么,顺着他的指令侧身。几乎同时,顾昭的脚尖勾起块烧裂的瓦当,的一声砸在灰衣狼持刀的手腕上,骨裂般的闷响混着火苗的噼啪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