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就着烛火往药囊里塞金疮药,瓷瓶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烛芯爆了个灯花,将她鬓角新沾的水汽照得透亮——方才特意烧了滚水洗头,皂角的清苦气混着雪夜的寒气,倒真掩去了医馆里常年不散的药味。
顾昭站在她身侧,指尖反复摩挲腰间的玄铁短刀。刀鞘上的暗纹是西域工匠錾的,此刻在跳跃的火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每一道凸起都硌着指腹,像在提醒他什么。“影十一守前院,虎子跟在后头。”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气音裹着白汽喷在冰冷的空气中,“西山驿道七拐八弯,我总觉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今日这雪下得蹊跷,落下来不是软的,是带着棱的冰碴子。”
苏晚系紧药囊的绳结,抬头时碎发扫过耳尖,带起一阵微麻的痒。“柳承安的信是用松烟墨写的,”她屈指弹了弹窗台上未化的积雪,指尖沾的凉意渗进皮肉,“这种墨遇潮会泛青,他算准了雪夜湿度正好,字里行间藏的东西才会显形。”她忽然笑了,指尖轻点在他胸口暗卫令牌的兽纹上,冰凉的指甲盖刮过金属凸起,“顾统领这是要学戏文里的英雄救美?”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影十一叩窗的轻响——三长两短,尾音带着刻意压下的震颤,是出发的暗号。
山道比预想中难走百倍。雪被夜风吹成了冰碴,踩上去咔嚓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苏晚扶着山壁往上挪,指尖抠进冻裂的岩石缝里,冷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眼角余光瞥见顾昭始终落后她半步,玄色大氅扫过的雪地上,总能看见他用靴跟刻意抹掉的脚印,像在替她掩盖行踪。
“到了。”影十一突然停住,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晚抬头,废弃的西山驿在雪雾里若隐若现。断了的驿牌斜插在土堆里,“西”字被积雪糊去半边,露在外面的笔画弯弯曲曲,倒像个“血”字,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
顾昭刚摸出火折子,拇指还没擦出火星,头顶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簌簌声。“趴下!”他一把将苏晚拽进道旁灌木丛,枯枝划破她的手背,渗出血珠瞬间冻成了小红点。与此同时,碗口大的石头从山顶砸下,“咚”地砸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碎成白里透红的雪块——那红不是石头的颜色,是混着的血。
“弩箭!”影十一的喝声像刀劈开夜雾,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
苏晚只觉耳畔生风,顾昭的大氅突然兜头罩下来。黑暗里她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滑,是血。那黏腻的触感顺着指缝漫上来,混着他身上龙涎香的冷冽,在雪夜里酿出令人心悸的腥甜。
等大氅被掀开时,顾昭左肩正往外冒血,血珠砸在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箭头从他大氅里掉出来,淬着幽蓝的光,在月光下流转着蛇信子般的光泽。“毒箭。”苏晚的声音沉得像铅,扯下自己的腰带要给他扎止血带,粗糙的棉布蹭过他渗血的伤口,顾昭闷哼一声,却被影十一突然挡住。
暗卫统领的玄色劲装已染成暗红,影十一单膝跪地,后背插着三支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头全没入肉里。“保护苏姑娘。”他声音发闷,像被血堵住了喉咙,伸手去摸腰间的飞刃时,指节抖得几乎握不住,“这些人……箭法齐整,换弦时没有杂音,是宫里调教师傅的手法。”
顾昭咬着牙扯下箭簇,血珠子溅在雪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是影卫的手法。”他突然抓住苏晚的手,掌心烫得吓人,“去驿站地窖,入口在正厅第三块青石板下,我和影十一断后。”
苏晚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血腥味和雪的寒气在鼻腔里冲撞。她望着顾昭苍白的脸,又望了望影十一后背翻卷的血肉——那里的血已经开始发黑,显然箭上的毒在蔓延。突然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时指尖抖得厉害:“吃下去,能缓半个时辰毒性。”转身拽起发愣的虎子往驿站跑,靴底碾过结冰的血渍,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地窖入口藏在驿站正厅的青石板下。虎子蹲在碎砖堆里,指甲缝全是泥,冻得通红的手指扒开一块长了青苔的砖,下面露出半枚铜锁——锁芯的纹路扭曲盘绕,和晋州府衙粮仓的锁头一模一样,是工部特制的“九转玲珑”。
顾昭撞开地窖门时,苏晚正借着他递来的火折子翻账册。霉味混着血腥味涌进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火光照亮泛黄的纸页,她指尖在“北疆药材往来明细”几个字上停顿,突然捏住其中一页:“顾昭,你看这个。”
账册中间夹着张残页,墨迹被水浸得模糊,边缘发皱,却能看清“供给晋州军营,代号‘红莲’”几个字,墨色深得发黑,像是写的时候蘸了太多墨,又像是被血浸透后阴干的。
顾昭的手指突然收紧,捏得纸页发出脆响,“红莲是先皇平叛时的密令代号,专指……”他盯着苏晚,喉结滚动,“晋州三年大旱,军营却在调药材……苏晚,你说这‘红莲’,会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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