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术济农”四字金漆大匾高悬于晚晴工坊门楣之上,晨光一照,金光耀目,仿佛真有祥瑞降世。
四方商旅闻讯而动,马蹄踏破山道尘烟,络绎不绝地涌向这偏僻小村。
谁都知道,杏花村出了个奇女子苏晚晴,她不靠祖荫、不攀权贵,硬是用一把锄头、一口缸,把荒土变成了粮仓。
可苏晚晴没工夫享受这份荣耀。
她在等风来。
那夜蒙面人一曲《丰年操》,像根细针扎进她心口——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裴御史的题词、县令的贺礼、百姓的欢呼,表面风光无限,暗流却已汹涌成河。
尤其是那块背面写着“待查”的匾额,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像一只随时会扑下的鹰。
“谢云书,你说他们到底想查什么?”她站在院中,指尖轻抚新刻的铜牌,声音低沉。
院角竹帘微动,那人倚着门框缓缓抬头,苍白面容映着日光,眼底却如寒潭深水。
“查的不是你。”他嗓音清冷,“是你身边的人。”
他抬手,将一张名单轻轻放在石桌上——正是昨日上报朝廷的传习班学员名册,墨迹未干,名字整齐排列,可其中几处笔画略重,像是被人悄悄描过。
“刘管仓,县衙库吏,三天两头来登记造册,说是协助备案。”阿兰从墙外翻身跃入,利落落地,眉宇间带着怒意,“可我查了出入簿,他每次离开库房,衣襟都湿了一角,像是碰过地下水缸——那是抄录后用来浸纸防晕的土法!”
苏晚晴眸光骤冷。
难怪这些天报名人数激增,不少面孔陌生得很,问起农事也支吾其词。
原来不是求学,是冲着人来的。
“他们在摸底。”谢云书缓缓起身,咳了两声,唇边泛白,却笑得极淡,“一份名单,能换多少银子?又能毁掉多少人?”
他抬眼看她:“你要护住这些人。”
苏晚晴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进账房,提笔蘸墨,在一张黄纸上飞快书写:
“骨干名单(可策反):陈老根——贪利,可许田产;小娥——年少易诱,赠金镯即可;阿兰——武夫性直,酒中下药便可擒……”
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叉,标注:“谢氏旧部嫌疑,重点监视。”
写罢,她唤来小蝶:“你去账房门口‘吵架’,记得让这张纸掉在地上,越显眼越好。”
小蝶眨眨眼,咧嘴一笑:“明白,奴婢一定哭得全村都听见!”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村外官道旁的松林已埋伏下数道黑影。
阿兰伏在树梢,目光如刀扫视林间雾色。
终于,一道身影鬼祟而来——粗布麻鞋,背篓货郎模样,却腰板挺直,步伐稳健,根本不似走惯山路之人。
他左右张望,从怀中取出油纸包,正欲塞进树洞,忽觉劲风扑面!
“啪!”一支飞镖钉入树干,距他咽喉不过寸许。
“再动一下,下一镖就不是警告了。”阿兰跃下枝头,身后十余名女匠手持短棍、铁尺,团团围上。
那人脸色剧变,猛地拔腿就逃,却被早埋伏在沟壑中的两人截住去路,重重摔倒在泥里。
搜身之后,一封密信被当场起出。
火光下展开,字迹阴鸷,内容触目惊心:
“……重点监控谢氏旧部关联者,尤其掌握发酵秘法之人。北境遗孤不得遗漏一人,若有异动,即报徐府,勿令扩散。”
信末,一方朱印赫然盖下——徐文远私印。
阿兰瞳孔一缩:“徐文远?当朝兵部侍郎!他怎么掺和进来了?”
消息传回工坊时,谢云书正坐在窗前翻阅一本旧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嗤笑出声,笑声清冽如雪崩裂谷。
“怕的不是我醒。”他将信掷入炉中,火焰腾起,吞噬墨迹,“是怕这些人活过来。”
他唤来秋蝉,低声吩咐几句。
少女点头退下,片刻后捧出一只暗格木匣,打开后是一幅泛黄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村落、山径与人名。
谢云书执笔蘸朱砂,在七个人名外画上红圈——全是传习班中学得最快、悟性最高的青年,也是陶三爷最常夸赞的烧窑好手。
“把他们编入‘品控巡检队’替补。”他对苏晚晴道,“发正式袖标,每日随匠人巡查发酵池、试温测酸,光明正大地护住,比藏着掖着强。”
苏晚晴凝视着他,忽然发现这个平日病弱的男人,此刻眼中竟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
她点头:“好。那就让他们堂堂正正地站出来。”
三日后,七名青年身穿统一靛青短打,臂缠红袖标,胸前铜牌刻着“品控巡检”四字,在众人瞩目中列队走过工坊长廊。
百姓议论纷纷:“这是要提拔匠人做官吗?”
“听说连县太爷都要礼让三分呢!”
而在村东老窑边上,陶三爷拄着拐杖立于窑口,望着那一排挺直的背影,浑浊双眼渐渐泛红。
他低头看着脚下泥土,那是他烧了五十年的窑泥,每一粒都浸过汗水与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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