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宫门开启。
寒雾尚未散尽,紫宸宫的青石阶上凝着薄霜,脚步踏过,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白侍郎一袭素袍立于阶前,神色肃然,目光扫过远处缓缓行来的身影——苏晚晴捧着一只龙纹琉璃罐,步履沉稳,衣袂未扬。
那罐子通体剔透,釉光流转,九条浮雕金龙盘绕其上,口衔明珠,栩栩如生。
传闻此器出自前朝御窑,百年难见,唯有皇室重药、秘方才配用它盛装。
而今,竟由一个乡野女子亲手奉入皇宫。
沿途禁军垂首肃立,无人敢视,更无人敢问。
流言早已在昨夜炸开:太子病重不愈,太医束手,唯有“杏花村苏氏献药”一道密折递进内廷,皇帝亲自批红准奏。
可谁都知道,这哪是什么药?
分明是风暴将至前的最后一道请帖。
至勤政殿外,铜鹤衔香袅袅升起,礼官高声宣旨:“陛下有旨——献药者止步,由太子代验。”
苏晚晴停步,指尖微紧,指节泛白。
她早料到不会轻易见君。
但她没想到的是,从东宫侧门缓步而出的那人,竟会是他。
谢云书。
白衣翩然,身形清瘦,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可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倒下的旗。
晨风拂动他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
苏晚晴瞳孔微颤。
他不该在此!
昨日深夜她才下令启棺运货,“杏花号”尚在江心,他若现身宫中,岂非暴露行踪?
可此刻,他不仅来了,还穿着最显眼的东宫赐服,如同主动踏入刀尖。
他只极轻颔首,动作几不可察,却像暗流划破水面,直抵她心底。
下一瞬,他已抬手接过琉璃罐,指尖与她擦过,冷得像冰。
转身入殿,背影孤绝。
殿门闭合,隔绝内外。
勤政殿内,檀香缭绕,烛火摇曳映着蟠龙金柱。
太子端坐案前,眉眼倦怠,脸色泛青,显然久病缠身。
他盯着那琉璃罐良久,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说这药畏火……那怎么服?”
谢云书立于阶下,低垂眼帘,语气平静如水:“以井水化开,置于阴室三日,每日晨饮一勺,忌油腥、断酒荤。”
“若有人不信,偏要用火烤呢?”太子眸光陡锐,似刀锋出鞘。
殿内死寂。
连香炉中落下一缕灰烬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谢云书缓缓抬眸,目光如镜,映着烛火,也映着太子的脸。
他轻轻道:“那便会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语毕,他将罐轻轻推向案心。
一声轻响,震得人心一跳。
太子沉默良久,忽而笑了。
笑声低哑,却带着几分莫名的愉悦:“孤昨夜梦见一条龙,在御河里游。”
谢云书不动,只微微躬身:“梦兆吉祥,龙游御水,乃国运复苏之象。”
太子盯着他,嘴角微扬,终究未再追问。
片刻后,内侍传膳。
午时,宫中传出消息:太子留苏晚晴用膳。
众人哗然。
按制,平民不得与储君同席,何况是个被御史参劾“妖言惑众”的商妇?
可圣命已下,无人敢阻。
膳厅无珍馐,无金杯玉盏,唯三菜一汤——腌萝卜、酱豆角、腊味合蒸,配一碗糙米饭。
简单得近乎寒酸。
太子夹了一筷酱菜送入口中,咀嚼良久,喉结微动,终是叹了一声:“这才是百姓吃的饭。”
他放下筷子,看向苏晚晴,眼神不再锋利,反而透出一丝疲惫的清醒:“你们杏花村的‘酱券’,为何成了罪证?”
满殿宫人屏息。
苏晚晴坦然抬头,目光清澈如溪:“因为它动了别人的银袋子。”
一句话,轻描淡写,却如重锤砸地。
太子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笑声渐大,竟带了几分苍凉:“说得对。动了银袋子的人,从来不会讲理,只会讲刀。”
饭毕,他未多言,只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宫墙外那一片朦胧河景,淡淡道:“明日元宵,孤想去河边看看灯。”
话音落下,他便拂袖而去,留下满室寂静。
苏晚晴站在原地,指尖悄然掐入掌心。
他知道。他全都明白。
那“酱券”不是凭空起势的票证,而是她以发酵技艺为引,联合十二城盟商建立的信用体系——一张张小纸片,背后是粮食储备、盐铁流通、漕运担保。
它不动刀兵,却割裂了权贵对民间财赋的垄断。
所以他们要毁它,要烧账册,要让所有人相信:百姓不该有自己的钱路。
可太子看见了。他也尝到了。
那一口酱菜里,不只是滋味,是活路。
回程途中,马车辘辘碾过长街,苏晚晴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推演着今日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谢云书的出现太过冒险,但他必然有因。
而太子那句“龙游御河”,绝非闲谈。
她正欲睁眼吩咐阿牛加快归程,忽听车帘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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