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凉透的茶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经过潇湘馆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咳嗽声,不由得停下脚步。
紫鹃正端着一碗药从屋里出来,见了我便摇头叹气:“姑娘方才又哭了一场,这会儿咳得厉害。劝也劝不住,真是愁死人。”
我朝屋里望了望,竹影婆娑中隐约见林姑娘歪在榻上,肩膀微微耸动,想必又在垂泪。想起宝玉那番话,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生伺候着,”我低声对紫鹃说,“若是缺什么,只管来怡红院取。”
紫鹃感激地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金钏儿的事了?方才姑娘知道了,又想起自己身世,伤心了好一阵子。”
我正要答话,忽见宝玉从那边急匆匆赶来,想必是听说林姑娘不适。我忙拦住他:“二爷且慢,林姑娘刚吃了药歇下,这会子不见客。”
宝玉急得跺脚:“我就瞧一眼,绝不吵她。”
正争执间,屋里传来林姑娘微弱的声音:“紫鹃,让宝二爷进来吧。”
宝玉如蒙大赦,忙掀帘进去。我站在窗外,听见他温言劝慰:“妹妹好生养着,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事伤心。”又听林姑娘哽咽道:“哪里是不相干的人……都是苦命的……”
我怕听着更多不该听的话,忙转身离开。走到桃翠亭边,见宝姑娘正独自坐在石凳上做针线,夕阳照在她身上,竟像镀了层金边。
“宝姑娘怎么独自在这儿?”我上前问道。
她抬头微微一笑:“这里清静。方才去看过林妹妹,见她睡下了,就不打扰了。”说着拿起手中的香囊,“正好得空把这个做完。”
我认得那是前几日史姑娘送的样式,宝姑娘的手艺果然更精巧些。她忽然道:“袭人,你是个明白人。宝兄弟和林妹妹年纪渐长,也该避些嫌疑才是。”
我心里一惊,忙道:“宝姑娘说的是。只是二爷性子急,林姑娘又多病”
“正是因为他们一个任性一个多病,才更该有人提点着。”宝姑娘放下针线,目光温和却坚定,“咱们做姐妹的,总不能眼看着他们惹人闲话。”
宝姑娘语气依旧温和,“你是个懂事的,该知道怎么劝他。”她站起身,裙裾纹丝不动,“况且林妹妹那边……总得有人替她想着名声。”
这话说得轻巧,却像块石头压在我心口。眼见她要走,我忙道:“宝姑娘且慢!这香囊……”
“哦,这个是给云丫头的。”她微微一笑,“她前儿说喜欢这个花样,我顺手多做了一个。你明日替我带给她吧。”
我接过香囊,茉莉香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针脚比史姑娘那个更细密三分。
正要道谢,却见她忽然望向潇湘馆方向,轻轻叹道:“说起来,林妹妹近日吃的药似乎不大对症。我娘家铺子里新来了个江南大夫,最擅长治咳疾,明日请来给妹妹瞧瞧可好?”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含糊应了。看她袅袅远去的身影,手里的香囊忽然变得滚烫。
我正屋里缝着宝玉的汗巾子,针线在指尖来回穿梭,心里却总觉着不踏实。窗外日头明晃晃的,照得廊下的青石板泛着白光。
忽听得外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愈来愈急。我推窗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往厅上跑,为头的茗烟跑得帽子都歪了,一张脸白得似刚揭开的豆腐皮。
“作死呢?这样乱跑!”我低声喝道。
茗烟闻声刹住脚步,喘着大气扒着窗棂,额上全是汗珠子:“袭人姐姐,不好了!老爷要打死宝二爷了!”
我心头一紧,针尖险些扎着手:“胡说些什么!”
“真的!”茗烟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方才忠顺王府来了个长史官,说二爷拐了王府里唱小旦的琪官。老爷当场就气得脸色铁青,那官儿说话好不厉害,句句带着刺儿……”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那长史官说,琪官是王爷跟前最得宠的,如今不见了人,各处找遍都没有。偏生城里十停人有八停人都说,近日只有宝二爷与他来往甚密。”
我手里的针线不觉停了下来:“二爷怎么说?”
“二爷起初还不认,说不知道什么琪官。可那长史官竟说……”茗烟压低了声音,“说有什么红汗巾子为证,就系在二爷腰上呢!二爷一听这个,顿时就慌了神儿。”
正说着,那头厅上突然传来茶盏摔碎的脆响,夹杂着贾政的怒吼:“拿大棍来!”
茗烟吓得缩了颈,又急急道:“这还不算完——方才环三爷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凑到老爷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我隐约听着,像是牵扯了太太屋里的金钏儿姑娘跳井的事……老爷一听,更是暴跳如雷了!”
我心头突突地跳,手里的汗巾子捏得死紧。那汗巾子上还留着昨儿个宝玉叫我打的双鱼结——那会子他还笑着说,这结子像极了琪官腰上系的样式。
“姐姐快想个法儿吧!”茗烟急得跺脚,“再晚些,二爷真要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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