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人静后,贾母独坐在缀锦阁内间。鎏金烛台上的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色明暗不定。鸳鸯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酒具,翡翠镯子碰着银盘,发出细碎的声响。
都安置妥了?贾母忽然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鸳鸯忙道:刘姥姥宿在蘅芜苑厢房,薛姨太太说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宝姑娘陪着去的。
贾母冷笑一声:她倒是会躲。手指摩挲着案上那对本该赏给刘姥姥的赤金蒜头镯,库房的账册可送来了?
外头忽然响起脚步声,平儿抱着几本厚册子进来,脸色发白:老太太,九月的出入账......对不上数。
贾母也不接册子,只问:差了多少?
平儿颤声道:单是古玩器皿就少了十七件,其中玻璃屏风一架、翡翠西瓜一个、汝窑花瓶一对......
好得很。贾母忽然笑了,我还没死呢,就急着搬空家底了?
这时帘外传来王夫人的声音:母亲可是还没歇下?话音未落人已进来,见着账册脸色骤变,强笑道:这么晚还看账,仔细伤眼睛。
贾母慢条斯理地翻开一页:你来瞧瞧,这架紫檀嵌螺钿屏风,分明记着摆在你屋里,怎么账上写成破损丢弃
王夫人指尖发颤:原是前儿宝玉顽闹时碰坏了......
宝玉?贾母抬眼,哪个宝玉?我竟不知他近日去过你屋里。
外头忽然一阵喧哗,玉钏儿急急进来:薛家铺子来了人,说姨太太晕倒了!王夫人转身要走,贾母却道:急什么?正好请太医来一并瞧瞧。又对鸳鸯道:去把姨太太接回来,就说咱们家的太医更尽心。
趁乱间,我瞧见周瑞家的悄悄往账册里塞了张纸。平儿眼尖手快,抽出来却是张当票——正是那架的屏风。
王夫人见状,忽然扶着额头摇晃:我的头......凤姐忙上前搀住,急道:快扶太太回去歇着!
站住。贾母起身,从平儿手中取过当票对着烛光细看,死当三千两?好价钱。她忽然将当票掷向王夫人:你们王家真是好家教!
纸片飘飘荡荡落在王夫人脚边。她僵立片刻,忽然跪下:媳妇知错了......
贾母声音发冷,你错在太心急!错在连遮掩都不会!她指着当票上的日期:九月十二?那日贵妃刚赐下中秋节的礼,你们就急着当当?
凤姐忙打圆场:定是底下人搞鬼......
你闭嘴!贾母厉声打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薛家当铺引了多少生意!说着忽然咳嗽起来,鸳鸯忙递上参茶。
这时宝玉忽然从门外探头:老祖宗,林妹妹咳得厉害,可要请太医?
贾母神色稍霁:快去请王太医。又对王夫人淡淡道:你也起来吧。明日把缺的物件都补上,从你月例里扣。
王夫人踉跄起身,鬓发散乱。临走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冷得让我打了个寒颤。
夜更深时,贾母独坐在窗前看月。鸳鸯劝她安置,她却道:你说,这个家怎么就成了筛子?
忽然传来细微响动,只见刘姥姥抱着个包袱蹑手蹑脚从蘅芜苑出来。见着烛光,她吓得包袱落地——里头滚出几个金灿灿的佛手。
老太太恕罪!她扑通跪下,俺看这些果子摆着可惜......
贾母却笑了:倒是实在人。亲自拾起个佛手递给她:比那些吞金咽银的强。
刘姥姥捧着佛手喃喃:俺虽穷,从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话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贾母长叹一声,对鸳鸯道:明儿开我的私库,取两匹软烟罗给林丫头糊窗子。
月光照着她疲惫的侧脸,我忽然发现,这位总是挺直脊背的老太太,今夜竟有些佝偻了。
第二日早饭时,刘姥姥捧着那黄杨木套杯,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十个杯子从大似盆盂到小如茶盅,一色雕着山水人物,草字图记在烛光下泛着暗金光泽。
阿弥陀佛!她捧着最大的那个,手直哆嗦,这哪是酒杯,分明是俺家喂猪的食槽!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贾母拭着泪道:快换小的来,别吓着姥姥。凤姐却笑:既拿出来了,哪有喝一个的理?须得挨次吃遍才行。
刘姥姥忙摆手:好姑奶奶,这一套下去,老命都要交代了!说着忽然眨眨眼:要不俺把这大杯带回家去,盛粥能吃三天呢!
鸳鸯果真斟满最大的那个。刘姥姥双手捧着想喝,酒水却泼了半身。贾母忙道:快布菜压一压。凤姐便搛了茄子喂她。
这哪是茄子!刘姥姥嚼了半天,莫不是拿龙肉做的?凤姐说做法时,她听得直念佛:一盘茄子倒要十来只鸡配!够我们庄户人家过一年了!
这时乐声从藕香榭飘来。刘姥姥听得入神,举着杯子跟着打拍子,不想手一滑,那黄杨木杯直往地上坠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平儿接个正着。
姥姥仔细,平儿笑道,这杯子虽不打紧,里头可盛着二两银子一壶的惠泉酒呢。
刘姥姥忙捧稳了,凑着杯沿小心啜饮。忽然她了一声,指着杯底:这里头还刻着字?鸳鸯凑近一看,脸色微变。那杯底分明刻着荣禧堂三个小字——原是贾政书房里的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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