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朔阳城,护城河畔的垂柳已抽出绵密新枝。几个半大孩子正用自制的木叉在河边比划,模仿着前几日凯旋归来的归义营骑兵冲杀的动作,嘴里发出稚嫩的呼喝。河对岸新开辟的屯田里,绿油油的秧苗在风中荡开波纹,几个老农扶着锄头,眯眼望着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宁。
招贤馆内,气氛却有些凝滞。陆明提出的疏浚古河道之策,虽得杜衡赏识,却遭到工曹几位老吏的质疑。
“陆先生想法是好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吏慢悠悠开口,“只是这古河道荒废百年,沙土淤积,若要疏浚,需征发多少民夫?耗费多少粮饷?如今西戎刚退,民生凋敝,恐非其时啊。”
另一人接口:“况且,即便疏通,水源从何而来?仅靠雨季山洪,恐怕难以维系漕运。”
陆明面色不变,只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工曹参军星晚。星晚一身素净布衣,正低头用炭笔在纸上飞快勾勒,闻言抬头,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所虑甚是。然陆先生之策,未必全不可行。”她将手中草图纸转向众人,上面竟是一套借助地势高低落差、以少量人力畜力驱动的水车与闸口联动草图,“若如此改造,辅以雨季蓄水,或可解水源与人力之困。所需耗费,未必如想象中巨大。”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老吏们看着那精妙草图,一时语塞。杜衡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这星晚姑娘,不仅擅工巧,更有破局之胆识。陆明看向星晚,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与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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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朔阳城西的演武场上,气氛截然不同。
新任归义营校尉陈望,正冷冷看着眼前三十名被挑选出来的悍卒。这些人个个眼神凶戾,身上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他们是归义营中最渴望复仇的一群。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陈望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过铁板,“想偷偷越过边境,去砍几个西戎崽子的人头,对不对?”
无人应答,但那沉默里压抑着沸腾的恨意。
“匹夫之勇!”陈望厉喝,“林帅将你们编入归义营,不是让你们去送死!是要让你们这腔血,流在该流的地方!”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尖指向北方,“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无头苍蝇!你们是‘夜不收’!我会教你们怎么在草原上活下去,怎么找到西戎人的帐篷,怎么烧了他们的草料,断了他们的水源!要让秃发兀术夜不能寐,要让西戎人听到‘夜不收’的名字就发抖!这,才是报仇!”
悍卒们眼中凶光渐渐凝聚成一点寒星,齐齐低吼:“愿随校尉!”
仇恨被引导向更致命的方向。陈望收刀入鞘,望向北方天际,那里有他失去的兄弟,也有他必将踏足的仇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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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凤仪宫的夜晚依旧被浓重的药味和香料混合的诡异气息笼罩。
皇帝已多日未能起身,偶尔清醒,目光扫过侍立榻前的贾凤和嫪独,那浑浊眼底会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讥诮,随即又被虚弱取代。
贾凤被那偶尔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私下对嫪独抱怨:“那老东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嫪独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柄波斯短刃,刀刃在他指间翻飞如蝶:“娘娘多虑了。他如今不过是熬日子罢了。倒是永宁那个丫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若落在别人手里,总是个麻烦。”
他语气里的杀意让贾凤稍稍安心,却又勾起另一桩心事。她挥退左右,靠近嫪独,压低声音:“独郎,那件事……准备得如何了?”她指的是伪造遗诏,扶植傀儡皇子继位之事。
嫪独嘴角一勾,收起短刃,伸手揽住贾凤依旧纤细的腰肢,在她耳边呵着热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那老东西咽下最后一口气。届时,这天下,还不是娘娘您说了算?”他的手不规矩地游移着。
贾凤半推半就,脸颊泛起红晕,眼中却闪烁着对权力巅峰的无限渴望。她享受着这危险的情欲与权力的交织,浑然不觉窗外夜色里,一道如同壁虎般紧贴檐下阴影的瘦小身影,正屏息聆听着殿内模糊的私语。那身影听完,悄无声息地滑入更深沉的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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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阳城,经略使府后院。
林鹿褪去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肋下那道箭伤愈合得不错,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疤痕。周沁亲自端来热水与伤药,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换药。
“鹰扬寨送来消息,西戎斥候活动频繁,似乎在重新侦查。”周沁低声道,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背上交错的旧伤,指尖微颤。
林鹿感受着背后轻柔的触碰,闭了闭眼。“薛瑾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在等,等一个更好的机会,或者……等我们内部出问题。”他忽然问道,“那个云裳,还安分吗?”
周沁手上动作一顿:“安分。只是……她前日向侍女打听,可否在城内找些抄写之类的活计,说是不能白吃白住。”
“哦?”林鹿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一个落难商户女,有此志气倒不寻常。“让杜衡看看,若有合适的文书工作,不妨让她试试。但要派人盯着。”
他并非完全信任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但朔方用人之际,若她真有才能,也不必因疑生废。只是这分寸,需得把握好。
夜色渐深,周沁为他披上外袍,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松,却承载着整个朔方的重量。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染血的布条投入火盆,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亮她眼中复杂的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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