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沙比朔阳更烈,卷起的碎石打在皮甲上噼啪作响。陈望带着“夜不收”潜伏在枯河道的乱石堆里已经两天两夜,每个人嘴唇都干裂出血口子。
“校尉,东部方向。”最年轻的斥候哑声报告,眼睛却还死死盯着远处缓缓行来的驼队。
陈望眯起眼睛,看着驼队里那几个穿着河西军服的押运兵,还有队伍中间那个披着斗篷的瘦小身影——那是个十三四岁的西戎少年,腰间却挂着只有部落贵族才能佩戴的狼头银牌。
“不对劲。”陈望吐出嘴里的沙土,“河西军押送西戎贵族子弟往王庭方向……”
他话音未落,那西戎少年突然从骆驼上滚落,发疯般冲向河道。押运兵怒喝着追上来,少年却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扎进领头军官的大腿。
“动手!”陈望当机立断。
三十道黑影如鬼魅般从石堆里跃出。弩箭破空声中,陈望直扑那个正在与士兵搏斗的西戎少年。少年看到他时眼中闪过惊恐,却被他一把拽到身后。
“走!”陈望用生硬的戎语喝道,反手劈翻一个冲上来的河西兵。那少年愣了愣,突然指向驼队某只骆驼:“信!父亲的信!”
---
同一时刻的朔阳城,正在经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主公三思!”年迈的功曹掾颤巍巍跪倒在地,“若是按照新税法,世家田亩尽数清丈,这、这会出乱子的啊!”
林鹿坐在堂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上那卷《均田令》。墨文渊垂眸站在一侧,仿佛老僧入定。堂下跪着的都是朔阳有头有脸的乡绅,个个面如土色。
“赵公请起。”林鹿声音平静,“清丈田亩是为均平赋役,并非要与诸位为难。朔方初定,若富者田连阡陌却不纳粮,贫者无立锥之地却要服役,诸位觉得这江山能坐得稳吗?”
这时郑媛媛端着茶盘从屏风后转出,步履轻盈地为众人斟茶。当她走到一个肥胖乡绅面前时,那人突然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郑姑娘!您给评评理,我们赵家祖上可是跟着魏节度使……”
“放手。”林鹿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堂骤然一静。
郑媛媛轻轻抽回手,将茶盏放在那人面前,声音温婉却清晰:“赵公,我如今只是个普通民女,不懂军国大事。但我知道,去年冬天若是没有林帅开仓放粮,朔阳城要饿死多少人。”
她转身时裙裾旋出好看的弧度,目光与林鹿短暂交汇。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冰河乍破的春光。
待乡绅们悻悻离去,墨文渊才缓缓开口:“主公方才失态了。”
林鹿摩挲着茶盏边缘:“我记得她腕上有旧伤。”
窗外忽然传来阵阵欢呼。三人走出大堂,只见星晚和云裳带着匠作营的学徒们,正推着十架新式水车往城外走。那水车设计精巧,叶片上还刻着防滑纹路。
林鹿望向人群中那个素衣女子,她正细心帮小学徒调整背带,侧脸在日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夜雨中,她独自核对文书到深夜的身影。
---
洛阳深宫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皇帝寝殿里弥漫着诡异的甜香。贾凤坐在榻边,看着太医令颤抖的手搭在皇帝枯瘦的腕上。
“如何?”她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太医令扑通跪倒:“陛下脉象……像是中了相思子的毒……”
“相思子?”贾凤挑眉,“那可是南洋奇毒,宫里怎么会有?”她说着瞥向香炉,那里正静静燃着嫪独进贡的“安神香”。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娘娘!含冰殿……含冰殿的井里捞出个宫女!”
嫪独立即带人赶去。等贾凤慢悠悠走到含冰殿时,只见井台边躺着个面目浮肿的宫女,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鎏金香球的碎片。
“看来是这贱婢偷盗御用之物,”嫪独一脚踢开尸身,“事情败露便投井自尽了。”
贾凤用绢帕掩住口鼻,目光却落在香球碎片内侧——那里刻着个极小的“贾”字。她心头猛跳,这个香球本该在三天前就彻底消失的。
---
漠北的月色照亮了陈望脸上的血痕。他看着那个西戎少年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你叫什么?”
少年警惕地抬头,碧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野狼:“阿史那·延陀。”他顿了顿,“我父亲是兀术的敌人。”
陈望把水囊递过去:“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延陀抹了抹嘴:“兀术要和河西人联手,把我父亲骗去王庭杀掉。”他眼中燃起仇恨的火光,“你们汉人有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远处传来驼铃声,新的商队正在接近。陈望望着延陀腰间的狼头银牌,突然想起林鹿说过的话——有时候,仇恨是唯一的火种。
他撕下衣襟,蘸着血写下密报。这个意外获得的西戎贵族子弟,或许能成为插进秃发兀术心脏的一把毒刃。
风沙又起,掩去了所有踪迹。而在朔阳、在洛阳、在漠北荒原,无数命运的丝线正在悄然交织。
喜欢鹿踏雍尘请大家收藏:(www.2yq.org)鹿踏雍尘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