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如墨汁浸润了女儿国王城的每一片瓦、每一块砖。白日的喧嚣与忙碌沉淀下来,化作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更夫悠长飘忽的梆子声。知暖阁后院的小楼仿佛一座静谧的孤岛,只有二楼窗棂透出一点暖黄的、摇曳的光晕,在无边的夜色中固执地亮着。
苏晓晓吃完汤饼,接着伏在书案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摊开的账册。墨迹已干,数字在烛光下跳舞,白日里与李瑾敲定的通商条款、与女王商定的学堂章程、还有卫队训练亟待解决的几个协同问题……无数细节在她脑海里盘旋、碰撞。她是“苏大人”,是大唐派遣的西行特使随员,是女儿国这场悄然变革的谋士与推手。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无形的丝线,将她紧紧缠绕在案牍之间,勒得她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直到一只熟悉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了她执笔的手腕。
“够了。”孙悟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专注循环。
苏晓晓一怔,笔尖悬停,一滴墨汁欲坠未坠。她茫然地抬头,视线撞进他低垂的金眸里。烛火在他眼中跃动,映出的不是平日的桀骜或锐利,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不悦的关切。
“我……”她下意识地想辩解,想说“就差一点”,想说“明日还有明日的安排”,可所有的理由在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疲惫的眼睛时,都显得苍白无力。紧绷的神经末梢传来迟到的酸涩信号,脖颈僵硬,眼眶干痛。
孙悟空没给她继续逞强的机会。他抽走她指间的笔,搁在笔山上,然后不容分说地,用那双曾搅动四海、擎起苍穹的手,握住她纤薄的肩头,将她整个人从硬邦邦的椅子里“拔”了出来。
“歇着。”两个字,是命令,却也是她此刻最无法抗拒的诱惑。
身体比意识更先投降。被他带着站起,苏晓晓脚下竟有些虚浮,白日里支撑她的那股心气儿,在独处时、在他面前,骤然溃散。她没有抗拒,任由他牵引着,离开堆满文书的世界,走向窗边那张铺着软垫的矮榻。
月光如银纱,透过半开的轩窗洒落,比烛光更清冷,却也更能照见人心深处的褶皱。孙悟空坐下,背靠着窗下的墙壁,然后几乎是习惯性地,手臂一揽,便将怔怔站着的苏晓晓带入了怀中。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事实上,在五行山下那与世隔绝的漫长光阴里,这的确是他们的常态。
苏晓晓跌坐在他盘起的腿上,后背陷入他坚实温暖的胸膛。这个姿势让她比坐在椅子上时矮了一截,却奇异地感到一种被全然包裹、卸下重负的安全感。白日里需要她昂首挺胸去面对的一切——女王的期待、国民的观望、潜在的威胁、繁重的庶务——此刻都被这具身躯隔绝在外。她只是苏晓晓,只是一个在漫长跋涉后,终于可以暂时栖息归巢的旅人。
她闭上眼,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吐出的叹息。紧绷的肩颈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松弛下来。
孙悟空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落在她肩上。没有言语,只是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捏着那些因为长久伏案而僵硬的肌肉。他的指法并不花哨,甚至有些质朴的笨拙,却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落在最酸胀的节点上。那是属于战士的、对力量绝对掌控下衍生出的另一种细致。一股温热而浑厚的暖流,透过他的指尖,渗入她的肌肤,顺着经络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寒意与疲惫如潮水般退去。
“唔……”苏晓晓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身体更软地偎进他怀里,头无意识地往后仰,枕在他肩窝处。太舒服了……这种被人全然接纳、细致呵护的感觉,像是暖泉漫过冻土,让她灵魂深处那层因连日殚精竭虑而重新凝结的薄冰,再次悄然消融。
就是在这样毫无防备、心神彻底松弛、将所有重量与信任都交付出去的刹那——
奇迹,不,是“回归”,发生了。
先是头顶。乌黑柔顺的发丝间,悄无声息地,探出了一点毛茸茸的、冰蓝色的尖端。那尖端敏感地颤了颤,像是在试探这熟悉又令人眷恋的气息是否真实无虚。随即,一对完整的、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猫耳朵,亭亭地立了起来。月光落在丝绒般的蓝色绒毛上,漾开一层莹润清冷的光泽,耳廓的弧度精巧,耳尖还带着一点灵动的俏皮。它们不再是当年初学时带着虚幻感的造物,而是仿佛天然生长于此,随着主人放松的呼吸,极其细微地、惬意地抖动着。
紧接着,是身后。一条蓬松柔软的、同色系的猫尾巴,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尾尖那一簇雪白的绒毛,在月华下像一团朦胧的光晕。它似乎有些茫然地在空中晃了晃,随即,便如同归巢的游蛇,无比自然地、亲昵地缠绕上了孙悟空结实的小腿,尾尖的白毛甚至还讨好般地、轻轻扫了扫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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