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细妹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神明憎恶她，甚至这份憎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散，反而还在不断加剧。
在吴细妹六岁的时候，阿妈改嫁，唯一的陪嫁是刚满三岁的弟弟，那一年的吴细妹在村头土庙里跪了整整一宿。
可阿妈在第二天还是走了，撇下她，带着弟弟走了。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阿妈嫁的那户人家不要赔钱的女娃娃，吴细妹还记得阿妈临走前跟她说的话。
“细妹听话。”
“快回去，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以后的吴细妹每每想起那一刻，她都想要笑，因为阿妈说的并不对，她的路，哪怕是在耀阳高照的白天，都很不好走。
而且...
她并不是赔钱货。
舅舅家不就将她卖了个很好的价钱？
经历这一切，吴细妹不知道要怪谁，她还记得瞎了眼的阿婆跟她说的话：“要怪，就只能怪你的命不好。”
她还来不及长大，就已经老去。
吴细妹被迫嫁给三十七岁的郭阿弟，甚至是在郭阿弟前任妻子的枯骨之上完成新婚。
婚后家暴是常态，最要命的事她一直没有子嗣，村里人的那些闲言碎语令郭阿弟抓狂，直到那个令吴细妹改命的午后。
郭阿弟为得子嗣，驱使堂弟强暴她，那一天的吴细妹，嗓子喊哑都没有用，这个世界的神明从来都没有听到她的呐喊。
她的世界没有神明，也没有奇迹，甚至没有一丁点的仁慈，只有恨跟忍，所受的所有教育只告诉她，打掉牙齿连血吞。
那天的吴细妹，第一次杀人，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杀人跟杀鸡没有什么区别，鸡是畜生，而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
这一晚，她的世界坍塌又完成重建。
兜兜转转，吴细妹回到以前的家，阿婆去世以后，地基顺理成章的归了二舅，曾经的老屋轰然被推倒。
旧的地基之上，新盖的那栋房屋，在夜色里显得十分漂亮阔气，新房在居高临下的蔑视着吴细妹。
这栋新房，是以她的血肉砌成的。
漂亮的两块门墩是扇向她的巴掌，刷着新漆的院门是她被撕扯掉的头发，整洁的院墙是踹向她腰部的那一脚。
竹梯是谩骂，院子是羞辱，门头是憎恶，这新房里的一桌一椅都浸透着她在每个深夜无声流淌的清泪。
痛苦灼烧着吴细妹的灵魂，最终点燃成火种，带着积怨跟愤恨将新房燃烧，缕缕白烟升腾，转而变成冲天的火光。
火舌飞舞，烈焰映红整片夜空，她冷漠注视着新房里的人尖叫着逃出来，吴细妹满脸平静，心底竟无怨无恨。
“自此以后，我们两清。”
在离开故土的时候，初升的耀阳照亮着整片山涧，吴细妹看着满天的朝霞，她的眼里倒映着有些猩红的红光。
这就像是郭阿弟的血一路蔓延过来。
吴细妹脸上带着丝丝的笑：“如果非要天塌下来我才能活，那就塌吧。”
......
今年的吴细妹很少再做噩梦，可能是因为她已经将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都经历了个遍，所以才远离噩梦。
毕竟。
虚幻的梦怎么可能要比现实更可怕？
但这段时间的吴细妹却常常做梦，她将自己的梦告诉倪向东，后者哈哈大笑：“发财梦嘛，我以前经常做这种梦。”
吴细妹听到以后，脸颊微红。
在甜蜜蜜理发店开业以后，她确实经常做发财美梦，理发店的生意很好，吴细妹的理发手艺精湛，在短时间内便扬名。
倪向东和曹小军是她的胆色与兜底，吴细妹在她们面前卸下防御的盔甲，逐渐蜕变成为当初那个站在庙前的稚童。
这是吴细妹第一次感谢她生于泥沼，在肮脏跟不堪里遇见她的同类，他们惺惺相惜，日益熟悉，然后形影不离。
站在孩童跟成人的交界地界，残忍与可怜是可以当作虚荣的谈资，仿佛是在骄傲的仰着头，跟这个冰冷的世界宣战。
“不过如此。”
吴细妹现在的生活充实而忙碌，甚至于理发店尚未开门时，门口都有客人，这天是周末，吴细妹会起得比往常更早。
“两位客人，是要剪头嘛？”吴细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初晨日光照在理发店五彩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她真挚的笑。
田宝珍对着老板娘点头：“是的，麻烦老板娘给我阿哥剪剪头发，听说老板娘你的手艺很好，所以我们来得很早。”
甜蜜蜜理发店的第一位客人，便是陆泽，当吴细妹抬眼望向他的时候，陆泽同时在打量着面前的老板娘。
这是陆泽跟吴细妹的初见，他望着面前的吴细妹，她的身上充斥着难得的活力跟雀跃，像是清晨的日光、林间的晨露。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就是吴细妹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故事的开头总是极具温柔，她此刻的身边有倪向东跟曹小军相伴，而且还有这家甜蜜蜜理发店，她的生活有着奔头。
希望。
对于身处于绝境黑暗里的人而言，便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物。
理发店的门被缓缓打开，陆泽跟田宝珍走入其中，今天他们两个人要去约会，所以田宝珍早早就将陆泽喊醒。
约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剪头。
这间甜蜜蜜理发店并不算大，二十多平米的空间，被吴细妹收拾得满满当当，十分干净，显得井然而有序。
在墙上贴着八十年代的明星海报，邓丽君甜甜的笑着，镜子是老式的，黑色的皮质座椅却很新，桌子上放置着糖果。
吴细妹要烧水，所以请陆泽稍等，同时将糖果盘递到他跟宝珍面前，脸上挂着笑容：“请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田宝珍挽着陆泽的手臂，如今的少女已经不介意跟阿哥之间发生亲昵举动，甚至还是她主动而为。
“阿哥。”
“这老板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呢。”
不久后。
陆泽坐在那张皮质座椅上，带着湿漉漉的头发，身后的吴细妹用毛巾擦拭，面前没有尘埃的镜子里映着两人的脸颊。
“老板娘。”
“你自由发挥吧。”
“听说你的手...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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