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床压醒了。
睁开眼,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陷在那张老旧的木床里。这该死的玩意儿睡了一夜,木头就把人往下吸,像要把人整个吞进去似的。
他得使点劲才能把自己拔出来,每次起床都跟把自己从黏土里抠出来一样。
“又酸了。”他嘟囔着坐起身,揉着后腰。被床压了一夜,浑身骨头都发酸。
窗外的天色是那种熟悉的铅灰色,永远像要下雨又下不出来的样子。他穿好衣服——衣服是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但好歹能穿。临出门前,他照例瞥了眼墙角的镜子。
“早啊。”镜子说,声音懒洋洋的,“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惨。”
“闭嘴。”他说。
镜子咯咯笑了,镜面泛起水波似的涟漪:“别这么凶嘛。要我告诉你领口扣子扣错了吗?”
他低头看了眼,果然,第三颗扣子扣到了第四个扣眼。他解开重扣。
“谢谢。”他闷声说。
“不客气。记得晚上回来给我擦擦,脸上全是灰,都看不清你的帅脸了。”
他没理它,推门出去了。
村里已经开始有人活动了。老汤姆在自家门口劈柴,每劈一下,木头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裂成两半。
“早啊。”老汤姆抬起头,“今天去钓鱼?”
“嗯。”他点头,“家里快没吃的了。”
“祝你好运。昨天我钓了一整天,就钓上来一只破鞋,鞋底还长了牙,差点咬着我。”
他摆摆手,继续往前走。经过玛莎大婶家门口时,看见她正蹲在菜园里。
菜园里种的不是什么蔬菜,是一排排光溜溜的婴儿,只露出脑袋在地面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玛莎大婶正小心翼翼地给其中一个“浇水”,从桶里舀出粘稠的、牛奶状的液体,慢慢浇在婴儿头顶。那个婴儿舒服地咂了咂嘴。
“长势不错。”玛莎大婶看见他,笑着说,“下个月就能‘摘’了。到时候送你一个炖汤,可鲜了。”
“谢了,大婶。”他说。虽然他对婴儿汤没什么兴趣,但村里人都喝这个,说是大补。
他继续往村外走。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树下时,看见小杰米正蹲在那儿,面前摆着个笼子。
“嘿!”小杰米抬头喊他,“看我的新宠物!”
笼子里关着一只肥硕的老鼠,灰毛油亮,正抱着颗花生啃得起劲。
“养老鼠干嘛?”他问。
“抓猫啊!”小杰米眼睛发亮,“我家粮仓最近老有猫来偷吃,烦死了。我训练了这家伙一个月,昨晚它成功赶走了一只花斑猫,可厉害了!”
他点点头。村里确实猫害严重,特别是狸花猫,又机灵,跑的又快,下药的还不吃,养老鼠抓猫是个办法。
他走出村子,沿着土路往河边走。路两边的田野里,有的麦穗上结的是小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有的玉米秆子上长的是一串串眨巴的眼睛。不过收成的时候,铃铛摇一摇能摇出面粉,眼睛眨一眨会掉下玉米粒,很方便所以大家都喜欢种。
河边的景象和往常一样。
水是暗绿色的,流得很慢,几乎看不出在流动。水面偶尔冒出几个气泡,气泡破裂时会传出模糊的说话声,听不清内容。岸边已经坐着几个早来的人,各自拿着钓竿,盯着水面。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从怀里掏出他的渔具,不是什么高级货,就一截削尖的骨头做钩子,一根麻绳做线。饵料得现取。
他伸出左手,看着自己的小指。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刀刃有点钝了,但还能用。
他咬咬牙,刀尖抵在小指指尖,用力一划。
疼。但习惯了也就那样。指尖破开个小口子,渗出一滴暗红色的血。他把血抹在骨头钩子上,血很快就渗进去了,骨头表面泛起一层微弱的油光。
他把钩子抛进水里,线放出去,然后就是等待。
时间慢慢过去。旁边的老约翰已经钓上来一只会扑腾的靴子,靴子正用鞋带抽他的脸,他忙着跟靴子搏斗。远处的玛丽大婶运气好,钓上来一篮子还在发光的蘑菇,她高兴地收拾东西回家了。
他的浮标一直没动静。
他又等了一个小时,太阳(如果那团在云层后面缓慢移动的苍白光斑能叫太阳的话)升得更高了。肚子开始叫。
正想着要不要再切一小块肉当饵试试,浮标突然沉了下去。
他立刻握紧钓竿,开始收线。水下的东西有点分量,拉扯的力道不小。他站起来,稳住脚步,一点点往回拉。
水花溅起,那东西露出了水面。
是一张木桌。
四条腿,桌面方正,看起来是橡木的,还挺新。但桌子正中央长着一张长长的、布满尖牙的嘴,正在一开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桌子腿上还沾着水草。
他愣住了。他钓过靴子、蘑菇、旧怀表,甚至钓过一只会骂人的茶壶,但桌子还是头一回。
那张桌子被拖到岸边,长嘴一张一合,像是想咬什么。四条腿在泥地里乱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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