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料场的晨雾里，齐铁军用油石打磨着生锈螺栓的螺纹。沈雪梅提着铝饭盒走来时，饭盒盖上的凝露正巧滴在螺栓锈迹上，水珠沿着螺旋纹路滚出条断续的银线。昨夜那场雨倒像是给螺栓镀了层膜。她说着掀开饭盒，三个二合面馒头压着张泛黄的《机械工人》杂志内页——那是1958年鞍钢的防锈工艺简报。
陈国栋拎着洛阳铲改装的取样器过来，铲柄上缠着港商送的尼龙绳：港资玩具厂那批订单螺栓，说是要能扛住海运盐雾三个月。他铲尖挑起个锈斑螺栓，晨光下螺纹处的红锈泛着奇异金属光泽，像是东北高粱酒瓶盖的镀层。
料场东侧铁丝网外，港商投资的电子厂女工们端着搪瓷缸走过。塑料凉鞋踩过积水坑的声响里，突然混进声金属脆响——赵红英骑着二八杠冲进料场，车筐里散落的乡镇企业质检单拍打着锈蚀的车铃。
深大实验室的盐雾箱嗡嗡作响，齐铁军将处理过的螺栓样品挂进舱室。沈雪梅突然掏出医药箱里的酒精棉，擦拭螺栓时带起股东北高粱酒味：防锈油里掺了10%的散装酒，挥发速度比日本助焊剂快三倍。
陈国栋蹲在墙角拆解盐雾箱，德标设备的冷凝管上结着层白霜：德国佬的参数是按汉堡港湿度调的，咱这南海盐雾得加个酒精度补偿系数他掏出乡镇企业产的铜制酒壶，壶嘴喷出的酒雾在舱室观察窗上凝成水珠，滑落轨迹竟与螺栓螺纹完全重合。
赵红英突然将质检单拍在实验台上，纸角粘着的锈屑在日光灯下反光：俺们村办厂用米酒擦模具，十年没生过红锈！她掏出的粗瓷碗底还粘着粒没化开的高粱粒，碗沿豁口处泛着冷轧钢板般的青灰色。
蛇口夜市大排档的煤油灯摇晃，齐铁军用锈螺栓蘸蚝油在桌面画曲线。港商代表晃着青岛啤酒瓶突然坐下，瓶底压住图纸上的盐雾参数：我爷爷那辈跑船，往枪管里灌烧酒防锈。他食指蘸酒在桌面写化学式，乙醇分子式被飞蛾撞得模糊不清。
沈雪梅掏出医药箱里的pH试纸，浸过啤酒后变色的纸条在图纸上投下阴影：酒精度影响电解反应速度，得找到酸碱平衡点。老板娘端来炒田螺时，赵红英突然用螺壳舀起半勺蚝油：你们看这螺壳纹路，和螺栓螺纹的导程多像！
夜市尽头传来打桩机轰鸣，陈国栋拎着酒壶往声源处跑：我去测测震动频率对镀层的影响！他的身影被霓虹灯拉长，投在时间就是金钱的标语牌上，像是给字镀了层流动的阴影。
子时的暴雨突袭料场，齐铁军冲向露天货堆抢盖防雨布。手电筒光柱里，混装螺栓的木箱缝隙正往下滴着锈红色液体。沈雪梅举着深大实验室借来的风速仪，表盘玻璃蒙着层水雾：湿度99%，风速三级，简直是天然盐雾箱。
赵红英冒雨冲进料场，雨衣下护着乡镇企业连夜送来的高粱酒。她掀开木箱防雨布的刹那，闪电照亮螺栓表面——暴雨冲刷下的锈迹竟形成均匀氧化膜，像是给螺纹镀了层透明铠甲。陈国栋在雨幕中抡起洛阳铲疏通水沟，铲尖刮擦铁丝网迸出火星，火星落处的水洼里浮着层彩虹色油膜。
次日清晨的蛇口早市，齐铁军蹲在鱼摊旁观察带锈螺栓。卖海鲜的潮汕老板突然递过把生锈鱼刀：后生仔，试试用虾酱擦铁器？刀刃抹过暗红色酱料后，锈迹竟变成层致密黑膜。
赵红英挤进人群，车筐里乡镇企业连夜赶制的样品叮当作响：俺们用豆油混合草木灰，镀层比德国货还光溜！她掏出的螺栓表面泛着乌木光泽，螺纹槽里还粘着半片没烧尽的稻壳。港商代表此时晃着早茶点心票挤过来，鳄鱼皮鞋尖踢翻装虾酱的陶罐，暗红色酱料在水泥地面洇出个模糊的专利符号。
红旗机械厂的晨会上，沈雪梅将改良镀层工艺表贴在黑板。齐铁军用粉笔画着配比曲线时，陈国栋突然推门而入，怀里抱着沾满露水的盐雾箱：天然镀层比实验室数据还稳定！他掏出的螺栓样品表面，晨露正在螺纹间凝成串微型珍珠。
赵红英气喘吁吁冲进会议室，乡镇企业连夜赶制的镀层手册还带着油墨香：这是按早市鱼摊给的配方调的……手册封皮上粘着片晒干的海带，叶脉纹路竟与螺纹应力分布图如出一辙。窗外响起绿皮车的汽笛，车皮上振兴中华的标语在晨光中明灭，像是给整个料场镀了层时代的包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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