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风岭归来后的几日,贾蓝玉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而确切的变化。
晨练时,同门师兄弟投来的目光,除了以往的钦佩与友善,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与疏离。偶尔,当他走过人群,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些被迅速压低的议论声,隐约夹杂着“金光”、“神秘掌法”、“黑风岭”之类的词语。一些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弟子,似乎也变得欲言又止,眼神闪烁。
他知道,尽管掌门和刘师叔明面上没有追究,但黑风岭的消息,终究如同渗入沙地的水渍,无法完全掩盖,已然在门派内部悄然扩散开来。这种无声的关注,远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他感到如坐针毡,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唯有后山那处弥漫着草料与牲畜气息的马厩,能让他感到片刻的喘息与宁静。
洗马老人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波澜毫无所觉,依旧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喂马、洗马、清理马厩,然后叼着那根从未点燃过的老旧旱烟杆,蹲在石墩上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只是,贾蓝玉注意到,老人的咳嗽越发频繁剧烈,那原本就佝偻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仿佛秋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眼神也愈发浑浊,生命的气息正从他衰老的躯体中快速流逝。
这一日,贾蓝玉照常来到马厩帮忙。老人正费力地提着一桶清水,脚步蹒跚,身形摇摇欲坠。贾蓝玉连忙上前接过水桶,轻声道:“老人家,我来吧。”
老人没有推辞,松开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贾蓝玉放下水桶,为他抚背顺气,又去取了温水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好半晌,老人才缓过劲,靠在堆放的草料上,胸膛依旧起伏不定。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望着贾蓝玉,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直抵内心。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小子……黑风岭……咳咳……没事吧?”
贾蓝玉心中剧震,手中的水瓢差点掉落。老人足不出户,消息闭塞,竟然知道了黑风岭之事?他稳了稳心神,点了点头,涩声道:“没事。只是……迫不得已,用了您……可能与之有关的那招。”
老人沉默了片刻,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与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疲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咳咳……”他喘息着,颤抖着手,取下嘴角那根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岁月的旱烟杆,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暗沉无光、刻着模糊奇异花纹的杆身,眼神变得悠远而哀伤,仿佛透过这烟杆,看到了漫长而沉重的过往。
“有些事……压在心底太久,也该……让你知道了。”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岁月的尘埃中艰难地挖掘出来,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贾蓝玉屏住了呼吸,直觉告诉他,老人即将吐露的,将是石破天惊的秘密。
“我家祖上……”老人开口,声音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曾是……如来神掌初代主人座下……一个卑微的佣人。”
尽管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确定的答案,贾蓝玉还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神掌主人……慈悲为怀,念我祖上忠心耿耿,侍奉周到,曾破例……传下前三式掌法口诀与筋脉图……”老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却异常清晰,“嘱其世代守护,以待有缘之人,光大佛门武学,泽被苍生……此乃无上荣光,亦是……千斤重担……”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追忆与崇敬,但随即被更深的痛苦与愧疚淹没。“可惜……后世子孙不肖,能力低微……在一次席卷江湖的浩劫之中,未能……未能护住神掌后续秘籍,致其流散四方,不知所踪……我这一脉,世代背负着这失职之罪,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愧对先祖,更愧对……神掌主人之托付啊……”
说到动情处,老人浑浊的双眼中滚下两行热泪,沿着深刻如刀刻的皱纹蜿蜒而下,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充满了无法洗刷的屈辱与自责,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生命力彻底燃尽。
贾蓝玉心中巨震,他终于明白,老人那平日里麻木眼神深处,为何总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哀伤与沉重的负罪感。这并非一个普通老者的暮年悲凉,而是一个古老守护家族末代传人,对使命未能完成的刻骨铭心的痛苦与遗憾。
“我流落至此,苟延残喘,藏身于这马厩之中,本以为……这无尽的罪孽,要随我这把老骨头,一同带入黄土,永世不得超生……直到……遇见你。”老人抬起头,泪眼婆娑,目光却骤然变得灼热而锐利,紧紧锁定在贾蓝玉脸上,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孩子,这半年来,我冷眼旁观……你心性纯良,待人至诚,不因我身份卑微而轻视,不因世俗眼光而动摇……在这凉薄势利、弱肉强食的江湖,你的这份赤子之心,实属罕见……更难得的是,你骨子里有一股韧性,一种……不甘平庸的执着……”老人喘息着,用尽力气说道,“我观察你许久,确认你……是可托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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