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夜雨低语,剑穗微光
道场的日子,像檐下风铃里漏走的阳光,一晃便滑了过去。李泰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虽丹田空空如也,经脉依旧脆弱得像暴晒过的蛛网,但至少走动无碍。他开始跟着包打理药圃,辨认那些散发着苦味或清香的植株,或是坐在廊下,看镇元斋指点椎拳崇练功。少年人咋咋呼呼,老爷子骂骂咧咧,汗水砸在陈旧地板上,蒸腾起一股鲜活的生活气。库拉依旧话少,却不再是最初那个冰冷的剪影。她会寻个离李泰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有时捧着一本厚重的药草图谱,有时只是望着庭院里被光影切割的方格发呆。偶尔李泰起身动作大了些,她会下意识地伸手,虚虚一扶,随即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指尖蜷缩进掌心。
这夜,雨又来了,淅淅沥沥,不急不躁,敲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催眠曲。道场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一星火花,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温暖的领域。镇元斋罕见地没抱着酒葫芦,而是拿了块纹理粗糙的木头和一把刃口发亮的小刻刀,就着灯光,眯着眼慢悠悠地雕刻。木屑簌簌落下,在他膝上铺了薄薄一层。椎拳崇和包在角落下着石子棋,棋盘画在地上,椎拳崇抓耳挠腮,每次落子都像要砸穿地面,包则抿着嘴笑,露出浅浅的梨涡。
李泰靠坐在墙边,背脊能感受到木板传来的微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收藏的一个小软布包,里面是那朵冰玫瑰和冰蝴蝶,边缘已有些模糊,像是隔了毛玻璃看的景致。库拉坐在他对面,膝上的书页许久未曾翻动,目光时不时掠过李泰的手,眼神里像是掺了细沙,有些磨人的复杂。
“那个……快化了。”库拉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雨声吞没,像一片羽毛拂过耳廓。
李泰怔了一下,才明白她所指。他展开布包,两件冰雕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嗯,天暖了。”他笑了笑,指腹轻轻蹭过冰玫瑰略显圆钝的边缘,“不过没关系,这模样,闭着眼我也能画出来。”
库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裙裾拂过地面,带起极轻的声响。她走到李泰面前蹲下,伸出手,掌心向上:“给我。”
李泰略有疑惑,还是递了过去。库拉接过,将冰雕捧在掌心,阖上眼。一股极精纯、极柔和的寒气缓缓溢出,并非凛冽的冻结,倒像是最有耐心的绣娘,用无形的冰丝线,一点点勾勒、修补那些融化的轮廓。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李泰屏住呼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毫无干扰地看她。褪去了战斗时的锋芒和最初的疏离,此刻的她,像一幅被雨水洗过的静物画,有种剔透的宁静。
过了许久,库拉才长长睫羽一颤,睁开眼,将冰雕递回。那玫瑰与蝴蝶竟焕然一新,线条锐利,细节分明,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碎光,比初成时更添了几分灵动生气。
“这样……能多留些时日。”库拉别开脸,声音依旧轻,但尾音里藏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像是完成了某件大事后的松快。
李泰看着掌心宛若艺术品的冰雕,心口像是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他极其珍重地重新包好,贴身放回,抬头看着库拉,语气认真得近乎郑重:“很好看,谢谢。”
库拉极轻地“嗯”了一声,坐回去,重新拿起书,却连耳根都透出淡淡的粉色。
这时,镇元斋吹了吹木雕上最后的碎屑,将一个小物件抛给李泰。“喏,闲着抠的,拿去玩。”那是个小巧的木雕雨伞,伞骨依稀可辨,伞柄上系着褪色红绳,手艺朴拙,甚至有些歪斜,却透着股憨态可掬的趣味。
“老爷子,这是……”李泰接过,触手温润。
“避邪。”镇元斋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水,“你小子跟个灾星似的,走哪儿哪儿叮当乱响。戴着它,好歹挡挡晦气,别把我这儿最后一片清净地也搅和了。”
李泰知他嘴硬,这粗糙木雕里,怕是藏了老人某种不便言说的祈福。他心中暖胀,郑重地将小木伞揣进怀里,贴着放冰雕的位置:“谢谢老爷子。”
镇元斋摆摆手,浑浊的目光在李泰和库拉之间溜了个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丫头,要是哪天,你那‘老家’的唢呐又吹响了,非绑你回去拜堂,你咋办?”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连下棋的椎拳崇和包都停了手,屏息望过来。
库拉的身体瞬间绷紧,指节捏得书页发皱。她低着头,过了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我……不回去。”
“不回去?”镇元斋慢悠悠地呷了口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茶,“然后呢?人家可是八抬大轿……哦不,是硬弓强弩来的。到时候,免不了鸡飞狗跳,说不定还溅身边人一身血。”他眼光似无意地扫过李泰。
库拉猛地抬头,冰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与痛楚,她看向李泰,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像被冻住般发不出声。这个问题,她或许从未敢深想,如同不敢去揭未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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