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便利店的灯光是这条街上唯一醒着的孤独眼睛。
窗外没有风,连虫鸣都歇了,只有一种万籁俱寂的空旷感。
姜暮雨似乎连“节能模式”都关闭了,彻底与椅子融为一体,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像是沉入了某种深度的冥想或休眠。
红宝也罕见地没有闹腾,变回狐狸形态,团在软垫上,碧眼半阖,尾巴偶尔慵懒地扫一下,享受着这难得的、真正的宁静。
我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酸痛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时光流逝本身的沙沙声,悄然在空气中响起。
那不是物理的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关于岁月变迁的叹息。
店内的光线,似乎也随之泛起了一层陈旧照片般的暖黄滤镜,带着一种遥远的、被尘封的温柔。
一个身影,在靠近书架的区域,缓缓由虚化实。
那是一位穿着民国时期常见阴丹士林蓝布旗袍的年轻女子。
她身姿窈窕,气质温婉娴静,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秀,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清澈如水,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伤与遗憾。
她手中握着一本线装版的《诗经》,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她不像其他游魂那样带着阴气或怨念,周身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书香和墨韵,还有一种……
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旧式文人的优雅与克制。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柔而哀伤地掠过书架上的现代书籍,最终,落在了窗边仿佛沉睡的姜暮雨身上。
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孺慕,有敬仰,有深埋心底的爱恋,更有一种跨越了生死的、无力的憾恨。
“君生我未生……”
她朱唇轻启,声音如同从留声机里流淌出的老唱片,带着岁月的杂音和独特的韵味,低低吟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般的苦涩,
“我生君……已老……”
这句诗从她口中念出,不再是文学赏析,而是她一生悲剧的注脚。
红宝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碧眼睁大,好奇又带着同情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充满了书卷气的“女先生”。
姜暮雨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仍在沉睡。
女子似乎也并不期待回应,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用那温柔而悲伤的声音,诉说着那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她名叫沈知书,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
曾是省立女子师范的学生,而当时,姜暮雨(或许用的是别的化名)是她们学校一位极其年轻却学识渊博、思想开明的国文先生。
他授课风趣,引经据典,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也悄然叩开了少女懵懂的心扉。
然而,彼时他是受人尊敬的师长,她只是他众多学生中不起眼的一个。
巨大的年龄差距(或许在当时看来并非不可逾越,但结合身份,便是鸿沟)和世俗礼教,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牢牢困死心中。
她只能将这份感情寄托于诗词,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誊写那些含蓄而炽烈的句子。
后来,战乱爆发,学校解散,天各一方。
她辗转一生,未能忘怀,也未曾嫁人。
直到生命尽头,最大的遗憾,依旧是那句未能说出口的倾慕,和那场注定错过的相逢。
“若我能早生十年……若您能晚生十载……”
沈知书望着姜暮雨的方向,泪光盈盈,
“是否……结局会有所不同?”
她的执念,并非强求,而是这深入骨髓的遗憾,让她的一缕芳魂,在时光的长河中徘徊不去,最终被这家与他气息相连的便利店吸引而来。
这时,姜暮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看向沈知书,没有惊讶,没有回避,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知书。”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有种抚平岁月的力量,
“时光无法倒流,假设毫无意义。”
沈知书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先生……
您……
您记得我?”
“每一段真诚的倾慕,都值得被记住。”
姜暮雨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暖流,融化了沈知书心中部分冰封的遗憾,
“但执着于错位的时光,只会让自己永远困在过去。
你值得怀念的,不应只是那份无望的感情,更是那个在课堂上、在战火中,依旧坚持读书明理、内心丰盈的你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
“你后来写的那些关于教育救国的文章,很有见地。
那才是你生命真正的光华所在。”
沈知书怔住了,眼泪终于滑落,却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混合了被理解的欣慰与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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