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窗外的老槐树黄了又绿,池边的荷花谢了又残,当第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林焱书案的窗沿上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竟已悠悠度过了二个寒暑,个头也悄悄窜高了一小截。
族学的生活,在“华亭小诗仙”的光环和“算学奇才”的实绩双重加持下,逐渐步入了一种忙碌而规律的轨道。乙班的同窗们从最初的好奇围观,到后来的习惯性请教,林焱也慢慢适应了这种“半师”的角色。他与方运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依旧维持着,借笔记、分点心、偶尔就难题进行简短的讨论,关系谈不上热络,却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日午后,李夫子讲完《诗经》中的“七月流火”,并未立刻宣布下课,而是将目光投向正低头整理笔记的林焱。
“林焱,”李夫子的声音温和,却让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你留一下。”
林焱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对上李夫子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周围的同窗们投来或好奇或了然的目光,然后陆续收拾东西离开。方运起身时,看了林焱一眼,眼神平静无波,随即背上他那洗得发白的书箱,快步走了出去。
来福原本在窗外探头探脑,见状立刻缩回了脑袋,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待教室只剩下师生二人,李夫子才踱步到林焱案前,手指轻轻敲了敲他摊开的笔记。那上面除了工整的课堂记录,旁边还有林焱用自己才懂的符号写下的理解和联想,有些甚至画了简易的示意图。
“笔记做得愈发精进了。”李夫子语气带着赞许,随即话锋一转,“你来乙班,快满一年了吧?”
“回夫子,是。”林焱恭敬答道,心里猜测着夫子的用意。
李夫子捋了捋颌下的短须,目光落在林焱尚显稚嫩却已褪去不少怯懦的脸上,缓缓道:“这一年,你进步之速,老夫看在眼里。经义虽根基尚浅,但胜在思维活络,常有独到见解;算学一道,更是乙班翘楚;至于诗赋……”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灵性天成,不必多言。”
林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夫子过奖,学生愚钝,全靠夫子教导和……同窗互助。”
李夫子摆摆手,打断他的自谦,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以你如今所学,乙班的课业,于你而言,已渐显局促。年底的升班考核,你若全力以赴,冲击甲班,并非没有可能。”
“甲班?”林焱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甲班!那是族学的顶端,是林文博如今所在的地方,意味着更深的学问,更激烈的竞争,也意味着……距离科举的正途更近一步!只要考入甲班,他和姨娘在府中的地位,必将更加稳固!
“不错,甲班。”李夫子肯定地点点头,但神色也随之严肃,“然,甲班非比乙班。所授经义更深奥,策论要求更高,同窗皆是族学佼佼者,竞争之激烈,远非乙班可比。你那嫡兄林文博,在甲班浸淫数年,根基扎实,亦非易与之辈。你需有心理准备。”
李夫子的话语像一盆温水,浇得林焱心头既热乎又清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甲班那扇更高、更厚重的门,门后是更广阔的天空,但也萦绕着更浓的迷雾和更强劲的风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小身板挺得笔直,眼神坚定地看向李夫子:“学生明白!谢夫子提点,学生定当全力以赴,不敢懈怠!”
看着眼前这孩子眼中燃起的斗志,李夫子满意地微微颔首。他欣赏有天赋的学生,更欣赏懂得努力和抓住机会的学生。“好,有此志气便好。往后课业若有疑难,可随时来问。去吧。”
“谢夫子!”林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收拾好书箱,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室。
他刚踏出门槛,守在墙根的来福就像只闻到肉骨头香味的小狗,猛地窜了过来,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少爷!少爷!李夫子留您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夸您了?还是要单独给您开小灶?”
林焱看着来福那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笑了笑,一边往族学外走,一边低声道:“夫子说,我年底有望冲击甲班。”
“甲班?!”来福的嗓门差点没控制住,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激动得原地蹦了一下,“真的?!少爷!您真要进甲班了?!那可是大少爷在的班!哎哟喂!这下可好了!看主院那边还怎么小瞧咱们!”
“只是有望,还需努力。”林焱虽然心里也高兴,但还是保持着冷静,“夫子说了,甲班竞争激烈,功课也难。”
“那怕什么!”来福挥了挥拳头,信心满满,“少爷您连诗会都不怕,还怕甲班那些之乎者也?您肯定行!奴才回去就跟姨娘报喜!姨娘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主仆二人说着,脚步轻快地穿过族学的庭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上,仿佛也带着一股昂扬的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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