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这些，他才开始有条不紊地摆放笔墨砚台，将稿纸抚平，清水放在触手可及又不易碰翻的位置。
忙完这一切，他才有空稍稍观察一下四周。对面“辰”字十八号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面色苍白，正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显得异常紧张。斜对面“巳”字区域的一个号舍里，一个中年考生则显得老练许多，正不慌不忙地焚起一小截线香，似乎是用来驱蚊或者宁神。更远处，似乎有考生因为紧张或者拥挤，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很快被巡场衙役的低喝制止。
林文博的号舍似乎在另一条巷子，看不到情况。但林焱能想象到他此刻必定是紧绷着神经，准备背水一战。
就在这各种细微声响和压抑气氛中，贡院深处传来三声沉重悠长的钟鸣。
“哐——哐——哐——”
钟声回荡，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整个贡院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紧接着，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知府大人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在一众僚属、学官及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簇拥下，缓步登上贡院中心高大的明远楼。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如同鸽子笼般的数千号舍，带着审视与掌控一切的威仪。
简单的开场训诫后，知府大人一声令下：“发题——！”
早已等候多时的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等一众考务人员立刻行动起来，捧着密封严实的题纸卷袋，沿着号舍间的狭窄通道，鱼贯而行，将第一场的试题逐一发放到每位考生的号板上。
林焱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卷决定接下来三天命运的纸张，缓缓展开。
松江府府试第一场：帖经
要求：依制完成七篇八股文。题目如下：
一、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二、 “君子不器”
三、 “诚者，天之道也”
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五 “穷则独善其身”
六 “致知在格物”
七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七道题目，皆出自《四书》，是八股文最经典的命题范围。要求在三天内完成七篇结构严谨、破题精准、对仗工整、言之有物的八股文，这无疑是对考生经义熟练度、思维敏捷度、文字功底和体力的极大考验。
林焱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中稍定。这些题目都在他的准备范围之内，孙夫子平日里的魔鬼训练此刻显现出效果，相关的章句背景、先贤注解、破题承题的各种角度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先闭目养神片刻，在脑中构思第一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的框架。八股文讲究“代圣人立言”，格式死板，但他需要在符合规范的前提下，尽量融入自己的理解，避免沦为毫无生气的陈词滥调。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神清明。拿起那支周姨娘准备的“蟾宫折桂”笔，在砚台中徐徐舔墨，墨香在狭小的号舍内弥漫开来。他铺平稿纸，手腕悬空，落下了第一笔。
“圣人志学之年，已定一生之规模也……”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而紧张的贡院中，汇入了数千考生共同谱写的、决定命运的书写乐章。为期三天三夜的第一场府试，正式开始了。窗外，天色渐渐亮起，而号舍内的学子们，将在这方寸之地，展开一场智力、毅力与心性的漫长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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