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回到租赁的小院,林焱几乎是被秋月和来福架着进了房门。连续两场、共计六天六夜的号舍煎熬,已将这具年仅十一岁的身体逼至极限。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连抬手喝水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林文博的状况同样糟糕,甚至更甚,他眼神涣散,进门时甚至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林如海看在眼里,忧在心中。虽严苛望子成龙,但终究是骨肉血脉。他当即吩咐老仆:“速去把之前请好的大夫叫来!”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引了进来。他先是仔细查看了林文博的脉象和舌苔,沉吟道:“这位公子心神耗损过度,肝火旺盛,脾胃虚弱,需静养,万不可再大喜大悲。” 接着,他又为林焱诊脉,手指搭上那细弱的手腕,感受着那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有根底的脉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奇哉,”老大夫捻须道,“这位小公子年纪更幼,体力消耗亦巨,脉象虽显空虚乏力,却并无浮躁散乱之象,根基尚稳,心神犹存。只是……体虚太过,如同小树苗被过度汲取,需好生将养,否则恐伤及根本。”
他开了两张方子,一张给林文博,清心降火,健脾开胃;另一张给林焱,则以温和滋补、固本培元为主。又叮嘱道:“这几日饮食务必清淡易克化,多进些米粥、汤羹,佐以新鲜菜蔬,切莫油腻厚味。首要便是安睡,能睡多久便睡多久。”
林如海连连称是,亲自送走大夫,又严令下人按方抓药,精心照料。
接下来的三日休整,林焱几乎是在昏睡与半昏睡中度过的。秋月守在床边,按时喂他喝下温热的米粥和苦涩的药汁。来福则像个门神,挡掉了所有试图探听消息或拜访的人。林焱能感觉到身体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每一分养分和休息,力量在极其缓慢地恢复。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林文博那边则安静得有些诡异,据送饭的仆役说,大少爷大多时间只是呆坐着,或是盯着窗外,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局之战:策论
休整期结束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仿佛也预兆着这最后一场的艰难。再次站在贡院门前,林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脚步不似前两场那般扎实。林文博则显得更加沉默,如同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重复的搜检流程,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而难熬。当林焱再次弯腰钻进那熟悉而令人窒息的号舍时,一股混合着前两场残留的汗臭、墨臭以及号桶余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强压下不适,倚着号板喘息了片刻,才勉强开始重复那套准备程序——擦拭、挂油布、摆放文具。动作比之前迟缓了许多,每一个简单的举动都耗费着宝贵的体力。
对面号舍的学子依旧在,他的脸色也更差了,但眼神中的那簇火苗却未曾熄灭。
“哐——!”
钟声敲响,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题纸被发放到手中,林焱深吸一口带着污浊的空气,缓缓展开。
松江府府试第三场:策论
题目:《论边镇粮饷短缺之根源与纾解之道》
看到这个题目,林焱心中猛地一沉。边镇、粮饷、短缺……这是涉及国防、财政、吏治、运输的综合性难题,远比前两场的题目更为宏大、复杂,也更为敏感!这绝非一个十一岁孩童轻易能驾驭的议题,显然府试最后一场,意在选拔真正有见识、有格局的人才。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将全部精神集中到题目上来。脑海中,前世看过的关于古代后勤、财政危机、官僚体系弊病的零星知识,与今世了解的启朝边防、漕运、赋税制度开始碰撞、交织。
第一天:抽丝剥茧,剖析根源
他没有急于提出解决方案,而是首先深入剖析“根源”。他深知,找不到病根,任何药方都是隔靴搔痒。
破题他写得异常谨慎:“边饷之缺,表象在粮,根源在政,牵一发而动全身。” 接着,他条分缕析,指出数重根源:
其一,“转运之耗”:粮饷自江南运往北方边镇,千里漕运,层层盘剥,损耗惊人,“殆十之四五”,真正送达边镇的已大打折扣。这指向了漕运制度和管理的问题。
其二,“屯田之废”:指出边镇原本有军屯以自给,然如今“屯政废弛,田地被占,军士怠于农事”,导致自给能力大幅下降,完全依赖内地输血。
其三,“冗员之弊”:批评边镇军政系统“冗官冗员,坐耗粮饷”,。
其四,“吏治之腐”:更尖锐地指出,“胥吏贪墨,克扣军粮,中饱私囊”是导致粮饷无法足额发放到士兵手中的直接原因之一。
其五,“银钱之困”:提及朝廷有时以银两代替实物拨付军饷,但边地银贱物贵,或者银两被层层折算克扣,士兵实际购买力下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