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林府的书房里却依旧亮着灯。林如海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一卷关于粮食转运的文书,朱笔悬停半空,久久未能落下。
“叩叩——” 轻柔的敲门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进来。”林如海头也未抬,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门被轻轻推开,周姨娘端着一个红漆托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普通的银簪,脸上薄施脂粉,在灯下显得格外温婉柔顺。托盘里放着一只青瓷炖盅,正袅袅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气。
“老爷,夜深了,妾身炖了盏冰糖雪梨,给您润润喉。”周姨娘声音柔柔的,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空处,动作娴熟地揭开盅盖,用瓷勺轻轻搅动了一下,“秋燥伤人,您连日操劳,需仔细身子。”
林如海这才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落在周姨娘身上,又扫了一眼那盅色泽莹润的甜品,紧绷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些:“嗯,有心了。”他接过周姨娘递来的小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润清甜的口感确实让他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不少。
周姨娘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安静地侍立在一旁,目光落在林如海书案上那堆积的文书上,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她看着林如海慢条斯理地用了小半碗,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呀”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引起林如海的注意。
林如海抬眼看去。
只见周姨娘微微蹙着秀眉,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腕,那里原本戴着一只成色不错的白玉镯子,是多年前林如海在她生下林焱后赏赐的。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惘和自责:“瞧妾身这记性……方才去库房想找些往年剩下的上好宣纸给焱儿,他如今在县学,功课紧,练字费纸墨得很……结果翻找了半天也没寻着合适的,倒是……倒是想起前几日为了给他凑钱买那徽州来的新墨和几刀厚实的毛边纸,一时手头紧,便把……便把老爷早年赏的那只玉镯子给……给暂时典当出去了。”
她的话语速平缓,声音轻柔,但那“典当”二字,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林如海一下。
林如海端着瓷碗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倏地锐利起来,落在周姨娘那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眉头渐渐拧紧:“典当了?为何要到典当的地步?府中月钱……可是不够用了?”他掌管一县刑名钱谷,对数字极为敏感,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虽然对后宅开支不甚过问,但也知道偏院的份例虽不宽裕,维持基本用度和一个孩童的读书开销应是足够的。
周姨娘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眼神却有些闪烁:“够的,够的……老爷不必挂心。只是……只是近来焱儿进了县学,开销难免大些。笔墨纸砚要挑好的,同窗之间偶尔也有些交际应酬,总不能太失了体面……是妾身不会持家,没能规划好,倒让老爷见笑了。”她说着,低下头,用手指绞着帕子,一副泫然欲泣又强自忍耐的模样。
“体面?”林如海捕捉到这个词,放下手中的碗,声音沉了几分,“莫非是有人在县学中为难焱儿?或是……有人攀比,让他不得不……” 他想起林焱近来在县学声名鹊起,无论是诗才、算学还是骑射都颇为引人注目,树大招风,难保不会有人因此心生嫉妒,刻意排挤,迫使林焱不得不花费银钱去打点维系?
“没有没有!”周姨娘连忙抬头,眼中带着真实的急切,“焱儿在县学很好,夫子们都夸他懂事肯学,同窗们也……也大多和善。是妾身自己觉得,他既有了些微名,行事用度上,总不能太过……太过寒酸,没得让人看轻了去,也……也连累了老爷您的颜面。”她巧妙地将“体面”与林如海的“颜面”挂钩,语气恳切,处处显得是为家族、为老爷着想。
林如海沉默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书房里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周姨娘这番“无意”的诉苦,看似自责,实则信息量巨大。月钱不足,需要典当首饰来补贴儿子的读书用度?他林如海的儿子,竟然到了需要当东西才能买得起纸笔的地步?这若是传扬出去,他这县丞的脸面往哪儿搁?更何况,焱儿如今展现出的天赋,是他林家未来的希望,岂能因银钱小事而受了委屈,甚至影响了前程?
他想起了王氏前几日禀报“家族用度稍紧张”时那理所当然的神情,又看了看眼前温婉隐忍、连一只镯子都保不住的周姨娘,心中那股因公务而来的烦闷,渐渐转化为对后宅管理不力的愠怒。他虽然不喜插手内宅之事,但并不意味着他糊涂。
“那只镯子……当了多少钱?”良久,林如海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周姨娘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因是死当,……当了十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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