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师亲口讲过天珠传说,罗秀对朝圣便生出一种近乎执念的崇拜。他总爱对着雪山发呆,一门心思扑在古道朝圣、雪峰打卡上,全然不想年纪轻轻该琢磨的生计事。没人跟他提过下山后如何养活自己正经事,同行者只当他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朝圣者。队伍走走停停,有人悄然散去,又有新面孔陆续加入,谁也说不清来处,更道不明去向,盲目得像极了《阿甘正传》里跟着主角奔跑的人群——有人起头奔跑,他便跟着跑;见谁抬头望天,众人便齐齐驻足,多数人其实不明所以,只凭着本能怕落单。
有个男人从家门口望见大道上涌动的人潮,竟裹着半条被子、抄起根棍子就入了伙。他追上队伍时,被子还松垮垮搭在头上,行囊里没什么像样物件,只塞了个镶边水壶。咱这是要往哪儿去?他凑到人群里问,被洛桑狠狠剜了一眼:费什么话!洛桑在队伍里靠着几分威慑力包揽了馕饼分配,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那男人被他一凶,慌忙退开,望着眼前浩浩荡荡的队伍,自己也犯了迷糊——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何苦跟着这群陌生人奔波?可两天后,大队伍因雪峰天气散了伙,他反倒在主路上跟相熟的人依依惜别,约好来年再聚。
三天前,他们路过一片荒废的城郭。不少人拐进废墟里张望,那里离主道不过几步路。
高原人鲜少下山,洛桑与卓玛却是例外——早年他们跟着领主达珠做过抢虫草的帮凶,洛桑还风光过一阵子。后来虫草绝迹,草民们各寻出路,大半人被安置在山下,却因人性里的猜忌与不安分,兜兜转转又回了高原。也有人留下,几代人下来,渐渐和当地人同化,错杂共生,活成了相似的模样。
卓玛的口音早染上了山下的烟火气,她在朝圣路上捡到小胡花时,那孩子一声软糯的,让她心都化了——这女儿,简直是天赐的宝贝。
这天中午,众人在道边歇脚。一个背着相机的男人路过,小胡花立刻颠颠跑过去讨糖吃。男人笑着递出糖纸,却被胡娜一把夺了去。胡花地哭出声,胡娜没回头,只望着身后的雕像群,背影透着股冷意。
男人按下快门,将刚拍的照片递向胡娜,她没接。那尊穿老式军装的小姑娘裹着棉衣雕像,和她跨越时空凝视,让她猛地想起了胡姬——她和胡姬、胡花是三姐妹,父亲正是以前大将军后来大领主。胡娜盯着那雕像,嘴唇抿得紧紧的,转身就走。
没人留意她的异样。众人正围着男人的相机议论,只有胡娜清楚,自己打心底里厌糖——那是胡姬小时候最馋的东西。可如今二妹成了古寺的经童,终身不得下高原,再甜的糖,也送不到她嘴边了。
男人没追,只是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往胡花面前的石头上摆了几颗糖。胡花没敢动,只怯怯看姐姐。胡娜走回来,捡了一颗,声音平平的:就一颗。
男人笑了,嗓门陡然亮起来:多着呢,我们带了好多。话音惊飞了枝头的鸟,扑棱棱钻进丛林——那里该有它们的巢。
你从哪里来?青年男人问。
过去里。胡娜答得平静,又补了句,也不全是。我们从高原下来,家没了,就投了过去的队伍。
男人轻轻了一声,卓玛恰好走过来。
这是我义母。胡娜介绍道。
男人点头说好,便转身离开了。
他每年都来这儿,给雕像献糖,都九年了。卓玛望着男人的背影说。
胡娜没作声。九年前胡姬出世,妈妈寻到一颗天珠,比任何宝石都透亮。那时胡姬总喊着没甜东西吃,可庄园里的甜品从没断过。如今呢?二妹成了古寺的经童,专司抄写经文,终身不得下高原。也好,胡娜垂下眼——对他们这些没了爹娘的孩子来说,能有个地方落脚,哪怕不完整,也算个家了。
风扬起衣袂,她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悲戚。雪峰上师说会好好教养胡姬,还有其他几个男女经童,这样...也挺好的。
夜里胡娜总睡不安稳,撞见罗秀在打电话。
罗秀抬眼看见她,直说道:胡娜,我们要分开了。我从高原带你们下来,卓玛有块小田地,你们生计该不成问题。更要紧的是,阿朵卓布是卓玛的女儿,她能帮胡花找医生——胡花也有雪盲症。
胡娜沉默了会儿,问:罗秀,你到底是什么人?
充值玩家呗。罗秀笑了笑,我笨,书没读好,博士没考上,还是学理科的。
胡娜没接话,目光飘向远处,轻声说:达珠舅舅的葡萄,该快红了。
罗秀愣了愣:那你当初为什么下山?
就想看看。胡娜说得平静,眼尾扫过衣兜——那颗糖还在。
此刻荒城中心,纪念广场上的巨大摆钟早就停了摆。
罗秀望着钟面想,三天前那场偶遇,是不是一切的收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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