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夜晚,潮湿而寒冷,仿佛是一块永远无法拧干的厚重裹尸布,沉甸甸地覆盖着这片水泽之乡。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这是这片土地上唯一活跃的生命迹象。
它们从每一寸龟裂的泥土、每一段霉烂的木头、每一片腐败的落叶中顽强地钻出,如幽灵般在凝滞的空气中游荡,然后沉甸甸地压向地面。
听荷小筑,这个名字曾经承载了多少清雅的诗意和风流的遐思啊!
然而,如今它只是一具被时光无情啃噬的庞大残骸。断壁颓垣,宛如被巨兽撕裂的肢体,狰狞地指向墨色的苍穹,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破败。
湿滑的青苔如岁月溃烂的脓疮,覆盖着砖石的断口,与那些从墙缝里顽强钻出的深色藤蔓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它们贪婪地向上攀爬,试图逃离这被时间遗忘的废墟,却又在无力中垂落,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微微摆动,如同无数悬吊的、无声嘶喊的亡魂,让人毛骨悚然。
小筑的中心,那方曾以“十里风荷”名动江南的荷塘,早已干涸见底。淤泥在无水的漫长煎熬中板结、皲裂,形成一片片深褐色的、巨大而丑陋的龟甲纹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那是水族腐烂、植物朽坏的终极气息。
唯有塘中央那座水榭,还保留着几分昔日的骨架轮廓。几根粗大的、漆皮剥落殆尽的柱子,如同从淤泥里伸出的枯骨手臂,倔强地支撑着同样残破不堪的屋顶和几段歪斜的栏杆。它孤零零地立在污浊的中心,像一座漂浮在死亡之海上的、随时会倾覆的棺椁。
就在这水榭最深处,一扇仅存半边的雕花窗棂后,一点昏黄摇曳的微光顽强地亮着。
那是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捻得很低,火光被破窗涌进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灭,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残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不断晃动的阴影。这光,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死寂与黑暗里,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显得格外刺眼,格外……诡异,如同荒野孤坟前飘忽的磷火,昭示着某种不祥的、无法安息的执念。
“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的、属于新生儿的嘹亮啼哭,毫无征兆地从水榭深处那昏黄的光晕里爆发出来。这声音撕裂了废墟死一般的寂静,带着全然的、未谙世事的恐惧和不适,在断壁残垣间反复撞击、回荡。
“乖…乖宝,不哭…不哭啊…”一个年轻妇人压得极低的、带着浓重哭腔和颤抖的嗓音紧接着响起,充满了强自压抑的恐慌和无措,“不怕…娘在…娘在呢…”声音断续,仿佛说话的人正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呼吸。
水榭内,柳氏紧紧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包裹在褪色蓝花粗布襁褓里的婴儿。她蜷缩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破旧稻草上,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油灯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她惨白如纸的脸庞,那双曾经或许明亮的眼睛,此刻深陷在浓重的黑眼圈里,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疲惫,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的母鹿。每一次婴儿的啼哭,都让她本就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
她死死盯着那扇破败的、无法提供任何安全感的木门,仿佛外面盘踞着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寒意,并非仅仅来自冰冷的空气和墙壁,更来自骨髓深处无法驱散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将襁褓抱得更紧,几乎要将婴儿揉进自己单薄的身体里。孩子细弱的哭声,在她听来,无异于擂响的战鼓,一下下敲击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怕…不怕…那东西…不会来的…”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人说…说这里…它找不到…最安全…”她口中的“那人”,此刻在恐惧的迷雾中,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提供这绝望栖身之所的、虚幻的承诺。可这承诺,在死寂和婴儿的啼哭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柳氏神经紧绷到极致的一刹那,时间仿佛都凝固了。突然,一道妖异刺目的红光如闪电般划破了江南湿冷沉滞的夜空!这道红光并非流星,它没有明显的轨迹,更像是从虚空中直接撕裂出来的一道伤口,带着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这道红光无声无息,但却蕴含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引导着,精准无比地降临在听荷小筑干涸荷塘的边缘。那光芒炽烈如熔岩,瞬间将塘边龟裂的淤泥、攀爬的青苔藤蔓映照得一片血红,仿佛整个荷塘都被地狱的火焰所吞噬,成为了通往地狱的入口。
然而,这道红光并没有持续太久。它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收束一般,骤然向内坍缩、凝聚。随着光芒的散去,一个身影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她的身姿曼妙,宛如仙子降临。她赤足踏在龟裂、污秽的塘边淤泥之上,足尖离地仅有一线之隔,但令人惊奇的是,她的双脚竟然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污垢,仿佛她是踩在无形的琉璃之上一般,纤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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